“阿醜姑娘!”前腳才踏進街口,便聽見有人喚她,回頭一看,不由吃了一驚,“你,你怎麼會在這裏?”
“怎麼?我就上不得街嗎?”名喚重竹的黑衣男子袍袖一甩,嘿聲應道。
“那倒不是,隻是我以為你與紅蓮仍在客棧的……”
“哦,難怪我一早起來便聽小二說你已出門了,原來是因為有我陪著你弟,姑娘便放心了……嘿嘿,在下愧得姑娘如此信任呀!”
聽他越講越不像話,阿醜收了聲,不給他信口開河的機會。她早早不打招呼就出門,是為了避開紅蓮,或說是……為了避開一見到他便油然而生的愧疚感。像眼下雖然也置身於人群中,可身邊沒了個隨時會被人發現的妖怪,她心裏便沒那麼緊張了,隻是實在對不住紅蓮。
重竹在她身邊跟了一陣,見她不做聲,便自顧自地開口:“這邊遠地方難得有個城有鎮的,呆在客棧裏實在無趣,我本想邀紅蓮兄一道出來逛逛的,他卻不願意。我說阿醜姑娘,你去的什麼要緊地方,卻不帶上你弟弟?”
這人管得也太多了罷?阿醜心裏想著,勉強應道:“公子言重了,我與弟弟的衣物落在了路上,我不過是想上布莊買些粗布做幾件衣裳,這些女人家的事情男子不感興趣,何必帶上他?”她說的倒也是實話,不過買布隻是回客棧時順道做的事。先前在街上打聽了,清心觀原來在西邊快要出鎮的地方,她要先去探探虛實,哪知會在半路碰上這粘粘糊糊的重竹?
“布莊?我剛從那邊過來,姑娘走錯方向了。”
她一愣,“是、是嗎?難不成是方才給我指路的人說錯了方向……”
“定然是的,幸好你碰上了我,走走走,我陪你一同過去!”
還有這種事……她無奈停了步,折身跟上重竹。
眼見越走離她真正要去的地方越遠了,卻想不出好的借口擺脫這人。正煩惱間,突聽重竹似漫不經心地道:“阿醜姑娘,莫怪在下多事,你與紅蓮兄真是姐弟嗎?”
阿醜腳下微不可察地一頓,心裏驚跳,麵上卻力持鎮定,“此話怎講?重公子瞧我們不像姐弟麼?”
“此話怎講?”重竹膩聲重複這幾個字,突地大笑起來,笑聲裏都是古怪,“嘿嘿,阿醜姑娘,你那好弟弟什麼都沒告訴你嗎?”
她警覺地停下步,“你說什麼?紅蓮怎麼了?”
“別慌,你弟弟好得很,在下隻是奇怪他怎會放心讓你獨自一人出門。”重竹又笑幾聲,做一個請的手勢,阿醜卻不肯再走了,一雙眼戒備地瞪著他。
他見狀一攤手,“姑娘怕什麼?我若要害你,路上早就動手了,何須等到現在?在下隻是不忍心看姑娘受苦,好心來提醒……你那弟弟,很有問題哪!”
她的臉色已發白,卻還強撐著應他:“不勞公子費心,我們姐弟倆好得很。”
“哦?是嗎?既然如此,那晚你們為何被人追趕得如此狼狽,是誰惹的禍端?我初見你之時,便覺你神情委頓,之後更大睡了一日一夜……阿醜姑娘,你在為何事煩憂?為何事心慌?這一切,都是因了誰之故?”
他每問一句,阿醜的臉色便白上一分,不覺踉蹌後退。
重竹欺身跟進,突地輕聲喚她:“阿醜。”
她不由抬頭,對上那雙近在咫尺的狹眼,便再也挪不開目光。
這個人的眼睛,原先是長成這樣的嗎……
迷迷糊糊地想著,隻覺腦子裏有什麼東西不斷湧出、湧出、湧出,仿佛水袋給刺了一個窟窿。
重竹縮成針狀的瞳孔兀地放大,射出欣喜光芒,“原來是這樣的!”他拊掌大笑,直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便在同時阿醜腦中“錚”的一響,身子像是脫離了什麼束縛似的軟倒在地,額上已密密滲了一層汗。
“你對我做了什麼……”她虛弱地問,心裏又驚又怕。
“我在幫你呀,阿醜姑娘。”重竹嘖嘖搖頭,“可憐,與非人牽扯在一塊,遲早會落個眾叛親離的下場。”
“……”
“哦,我倒忘了,姑娘的親人都已不在人世,老天爺真是半點仁慈也無呀!隻是你往後都要避開人世嗎?你許諾要幫他找回身世,可若是查找不出呢?便要這樣一直找下去,沒有個安穩歸宿嗎?”
阿醜身子一顫,不僅驚詫他知道這些事情,更是震驚於他句句直指自己的心病,便好像、好像看穿了她的想法似的。
“最令我發笑的是,你竟會想要找道士來瞧他命盤?嘿嘿,你不知修行之人都是妖類對頭,專門收妖除魔的嗎?他竟信你這話,真個傻得可笑!”
“我,我沒有騙他!”阿醜直覺反駁,“我娘說過,並不是所有道士都是非不分,見妖就除的。紅蓮沒有害過人,若是真正的修道者,定會願意幫他!”
“哈哈哈!”重竹笑得更大聲,“你娘不過是一個村婦而已,她的話你便全信?那她有沒有告訴你,二十年前,道門曾大肆捉捕虐殺妖類?誰會相信道士會幫妖怪,也隻有那傻紅蓮了!”
他笑了一陣,緩下氣來,又轉回先前柔膩的語調:“不過我也知,你這是緩兵之計嘛,妖怪害人,人除妖怪,本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先讓他信了你,再找個道士收他,若運氣好得個內丹什麼的,延年益壽不在話下。要不,給個二愣子妖怪一直纏著,誰受得了?不準哪天他肚餓起來便把你當點心吃了。”
阿醜愣愣地聽著,直至他說到“把你吃了”,這才臉色一變,顫聲問道:“你……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是什麼人?哈!你這時才曉得問嗎?你那好弟弟若是真心待你,又怎會不提醒你我是什麼人?好似……嘿嘿,好似將你留於我任意處置般……”他說到這裏,語調急轉而下,陰冷得叫阿醜不由得打了個寒戰,腦子反而清醒了些,便瞪著對方,一步一步緩緩後退,見他並沒有什麼動作,這才扭身跌跌撞撞地逃了出來。
“哈哈哈!”身後傳來戲謔大笑,她卻不敢回頭,仿佛一轉身,便會瞧見重重黑霧當頭罩來。
“紅狐,你既知不是我對手,掙紮無用,何不就此收手?”
紅發男子回過身來,全黑的眼眸微眯,唇畔不斷有血珠滾落,他卻在冷笑,“你這道士真是可笑,我技不如人,閉目受死就是。你要殺便殺,囉嗦什麼?”
穿著道袍的男子停下步,並不逼近,隻緩和了聲氣道:“生靈俱有命,我不是濫殺之輩,隻要你立誓從此再不糾纏莫家夫人,攪擾人心,我念在你未犯大惡的分上,大可放你回歸山林。”
紅狐愣了一下,突地迸笑出聲,直笑得咳出血來,他仍是邊喘息邊道:“我知道你是誰了……近來華陰界中多有傳聞,說人間出了個怪道士,見妖不收卻滿口假仁假義地說教,我今日算是見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