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苒然,庭香四溢。
歐陽晨月一抬眼,前麵已是南海派的朱漆大門,一角的朱漆已落,正是自己來時硬闖所致,才幾日間隔,尚未補上。
朱門緊閉。
啞然一笑。歐陽晨月啊歐陽晨月,你都已經自身難保了,卻還有心思去管別人的閑事,南海若是再容不了你,難道還真要腆著臉讓段曉風再看笑話?
青宇走上前,正要拍門,忽地朱門自動打開,福伯背著包袱,抬頭見了他們,驚喜的叫道:“你們可算回來了!正好正好。”
歐陽晨月見他把包袱丟給青宇,皺著眉頭問:“福伯,你要回去了?”
“不是我,是我們。”福伯前腳邁出大門,身後的弟子便速速將門合上。福伯從懷裏掏出一封信箋道:“那野老頭子讓我轉交給少主的,跟你前兩個師父如出一轍。走吧走吧,我們回段家堡。”
歐陽晨月臉色當即變了。“不,我不回去。”她抓起門上兩隻銅環,死命地扣著大門,“開門!開門,我要見老老師父!我要他當麵跟我說清楚!快開門!”
福伯拉了拉她的手,歎口氣道:“不要白費力氣了,他們是不會開的。那野老頭子說,若是誰敢放你進去,便要逐出師門。趁天色還早,我們尚能趕上回陸地的船隻,走吧。”
“我死也不走!”歐陽晨月整個身子爬在門上,小手不停地拍著大門。門後的弟子盯著那一顫一顫的大門,心道:看來這門不修不行了。
“青宇。”福伯朝青宇使了個眼色,青宇會意,出手點住了歐陽晨月的睡穴,抱住那倒下來的身子,跟著福伯離開。
歐陽晨月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在段家堡。錦織的薄被覆在身上,香爐裏嫋嫋凝神青煙,縈繞在精心雕琢的天花板上。
“小姐還好吧?”門外龔高的聲音。
“瘦了,也黑了。手上生了不少繭子。”
歐陽晨月微微一怔,這是段曉風的聲音,真的是段曉風的聲音。沉沉的,低低的,富有磁性,別人模擬不來的。
龔高笑道:“少主瞧的可真細心。小姐學藝去,又是那麼遠的地方,自然生活起居上比不得堡裏。南海那地方,經海風一熏,黑起來比塗木炭還快。”
“你去把羅丹青找來,給她配幾副開胃的方子。”
“是。”
“等等——”龔高的腳步聲剛起,段曉風又叫住。
“少主還有什麼吩咐?”
“廚房裏叮囑一下,近日做些滋補的菜係。”
“屬下知道。”
龔高離去,輕輕的腳步聲開始向屋裏移動。歐陽晨月閉著眼睛,裝作還沒睡醒。她知道段曉風已經坐在她的床邊,灼人的目光此刻正靜靜地落在她的臉上。但是,這樣的段曉風好陌生啊……
他的手正向她的臉伸過來,好緊張,周圍一片死寂,她的心撲通撲通一陣亂跳。
突然鼻子被捏了一下,歐陽晨月吃痛地睜開眼睛,見段曉風已經站了起來,戲謔地說:“既然都醒了,還不起床?”
哼,被他發現了。
歐陽晨月掀開身上的薄被,坐起身子,雙手抱在胸前,一雙怒氣衝衝的眼睛斜盯著段曉風,冷哼一聲。
段曉風挑起眉毛打量她一番。“聽福伯說,你被老叟攆出來,哭得要死要活的。不過我看,你精神奕奕,也沒怎麼樣嘛。”
“我被攆出來,你似乎倒是很開心的樣子。”
“錯,是意料之中。我早同你說過,憑你的資質,實在不宜練武,偏你要學,我那點麵子基本都讓你消耗盡了,如今還不肯安分下來麼?”
哼,自己明明就有天下第一的功夫,定是嫌她笨,不願傳授。歐陽晨月泛著白眼,忽而看見門口晃過一個人影,眉頭一笑道:“這裏高床玉枕我才懶得走,我要讓青宇教我武功。”
門口那個身影差點栽地。
“少主。”青宇隻得踏進屋內,臉色微微泛紅道,“屬下隻是回屋,剛好路過。”
“青宇你真不會騙人,一說謊臉就紅。”歐陽晨月衣冠不整地從被子裏跳出來,爬到他身上,一把捏住他的臉,笑道,“小青宇,你一定是來看我的吧?”
“我,我不是。”青宇窘著一張臉,憤憤然地甩開她的八爪,“屬下有事在身,先行告退。”說完,逃也似的出去。
“哈哈……”歐陽晨月站在原地看著他的驚慌模樣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段哈哈……段曉風,你有沒有覺得哈哈……青宇他好可愛哦……”
段曉風的一張臉冷如寒鐵。
“怎麼一回事?”羅丹青走進屋子的時候,以奇怪的眼神看著神情極度落差的兩個人,將藥箱放在桌子上。“青宇跑得跟飛似的,連個招呼都不打。難道我這個神醫很過時了麼?”
“你自從哈哈……被段曉風綁來段家堡哈哈……就不是天下第一神醫了哈哈……”
那紫色身影一句也沒說,冰著一張臉走了出去。
羅丹青還在仰著頭,撓著下巴:“我難道真是被騙過來的?不對啊,段曉風——咦,段曉風呢?”
“走了。”歐陽晨月收起一臉的笑容,提起壺,給他斟一杯茶過去。
“你惹著他了?”
“我當著他的麵抱青宇來著。”
“啥——”羅丹青瞪大了眼睛看著她,“你你你你抱青宇,就這個樣子?”光腳丫,一身白色內衣,頭發散亂地披在背上。羅丹青敲著桌子明了的點點頭,“難怪了,那家夥一副射死人不償命的眼神。”
歐陽晨月頹廢地坐下來,撐著個腦袋。“羅,我不想再離開段家堡了。”
“嗯嗯,可以理解。你一被攆回來,我就要辛苦一回。”開箱,問診。
“我想逼段曉風教我武功。”
羅丹青擎著她的手腕,眨巴著眼睛。“你可想清楚了,一旦師徒關係成立,可沒有反悔的餘地。其實,你看嘛,段曉風武功那麼高,段家堡高手又那麼多,那個青宇對你也是死心塌地的,女孩子家練什麼武功,往後找個好男人嫁了不就得——呃,你那麼盯著我看做什麼?我是大夫,難道你敢踢我?”
下一秒,羅丹青倒地,胸口結結實實一塊腳印。
斜陽西下,晚霞披天,扔一顆小石子,剪破一池紅暈,驚得綠篷下,五彩金魚擺尾。
“青宇,我心好煩。”歐陽晨月坐在草地上,蹂躪著手中的花,落紅滿地。
青宇抱著劍站在柳樹底下,沒有回話。
“我不想拜他為師,一丁點都不想。可是我是歐陽家唯一的嫡傳血脈,如果連我都碌碌無為,那誰將來把歐陽家的武學發揚光大呢……青宇,你到底有沒有在聽?”
“嗯……”那木頭人點了點頭,嘴裏發出低低的應聲。
“唉……”歐陽晨月歎口氣,仰頭倒在草地上,一抹紅霞,映在眼裏通紅,“為什麼我那麼笨呢?如果我資質能好一點的話,就好那麼一點點的話,便不用這麼難以抉擇了……”
“小姐,其實你——”青宇看著她,一句話剛要說出口,卻又收了回來。
“其實什麼?”
青宇頭一別,“沒有。”
“青宇,你知道麼?有些話,我不可以跟段曉風說,也不可以跟龔高說——雖然我知道他最疼我——青宇,我大概是有那麼一點點喜歡段曉風了……”
青宇微抬起頭,淡淡落寞的表情,卻遮在了長長的劉海裏。
“可是段曉風喜歡的是我過世的姐姐。”歐陽晨月一絲苦笑,“愛屋及烏,即使我那麼笨,段曉風其實都沒嫌棄過我,雖然常常跟我鬥嘴,但心裏就像一個大哥哥一般關心我,我都知道。我跟他,始終都不可能。”
不是這樣的……
“這麼想起來,好像也沒什麼可猶豫的。我拜了天下第一高手為師,那是多大的榮幸啊,青宇,你不也是為了爭天下第一這個名號才來的段家堡嗎?”
……
歐陽晨月倏地爬起來,滿臉笑意,跟剛才判作兩人。青宇還在愣神,歐陽晨月已經奸笑著捏了一把他光滑的皮膚。
青宇惱她。歐陽晨月卻嘻嘻一笑:“小青宇,跟你在一起真是太愉快了,我已經全部想通了,回家咯!我們走!”話說著,人已經奔出去很遠。
夕陽在那少女的身上灑下萬點金輝,她燦爛奔跑的樣子,竟讓人看得癡迷……
如果喜歡一個人,是不是連天下第一都可以放棄呢……
“小姐不在。”龔高端著一盅藥走出來,門口正迎來福伯。
“這丫頭又跑到哪裏瘋去了?天塌下來她都不知道。”福伯提起壺盅上的蓋子,濃濃的湯汁直嗆鼻孔,又立馬堵著鼻子合上。
這個龔高,堂堂的秘密信使長,卻常常做起下人的活。細想起來,好像隻是心甘情願地主動來服侍小姐……
希望不是他想象的那樣糟糕。
“發生了什麼事麼?”龔高緊張地問了一句。
“今天少主突然將廣四幾個找來,你也知道,吩咐什麼拜師儀式之類,各門派的英雄帖亦已經發出去了。你想,少主想來隨性,從來不收什麼徒弟,我就偷偷問了廣四,他說拜師的人,就是小姐!”
“哦?”龔高聽了一愣,繼而一笑,“這有什麼好緊張的。”他退出一步,虛掩上門。“小姐聽了這話,倒是要開心,這一兩年來,她東奔西走地拜師學藝我們看了都心疼,留在堡裏,由我們照應著難道不好?”
福伯揚起花白的眉:“這兩個人做了師徒,那怎麼得了?莫說他二人這關係,就是歐陽莊主與老堡主的約定,可不也要違了?!”
龔高忙問:“歐陽莊主與老堡主有過什麼約定?”
“你們小輩大概不知道。約莫在十三年前,歐陽莊主和老堡主定下過聯姻之事,歐陽莊主膝下兩個女兒,總歸有一個要嫁入段家堡的。此事當年在江湖百曉生的‘武林年終大事’中堪居首榜那。隻可惜一場大火,令百曉生一生的成就毀於一旦,那本冊子也因此了無音訊,多半是葬入大火中了吧。”
“總不能二女侍一夫,那少主心中可有什麼主意?”
福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歐陽山莊慘遭滅門,隻留下小姐一個女兒,還有什麼爭議?龔高,你該不會有其他什麼意思吧?”
“我知道您老擔心什麼。可是,你別忘了我們少主是怎樣的人,既然他決定要這麼做,就有他的道理。”龔高欠個身,“小姐一會該回來了,我把藥拿到廚房熱一下。先行一步。”端著藥盅擦過福伯的身子徑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