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五章 霜月的魔法師(1 / 3)

你問我什麼叫羈絆?

——就是一旦產生就不會消失的東西。

那麼,這樣東西是否牢不可破呢?

——才不。它脆弱得不堪一擊。

既然如此脆弱又怎麼能夠束縛你我?

——因為每次掙紮都會令它變得更殘破,而它越是殘破,就害我越發想哭。束縛我不能離去的是你的溫柔,傷害無法離開我的是你的殘忍。這個公式隻要稍微推算就可以得出:

溫柔就是——比殘酷更殘酷。

ACT一:Secret of God

狹窄的陋巷延伸至散發著腐敗味道的貧民區,沒有什麼人通過的殘損的石板路,被孤寂的燈火灑下暗淡的青灰。卷在風中的葉子無聲無息地飄搖,被由拐角奔出的踉蹌身影無情地踐踏粉碎。

“愛麗斯、愛麗斯?”

頭發花白的年老男子跌跌撞撞地移動腳步,長年酗酒而混濁的眼白、指甲裏的汙垢、揪結成一綹綹的頭發都充斥著令人厭惡的不潔味道。

他四下巡視,粗暴地喊了許久,角落裏才傳來細不可聞的怯怯的回應。

“啊,在這裏!讓我看看你今天要到了多少錢?”

男子含糊不清地說著,晃了晃總覺得還不夠醉的腦袋,伸出脖子朝地上瞄去。

“什麼?竟然隻有這麼一點……”被酒氣醺染的散亂的眼神焦躁起來,枯樹皮般的手毫不留情地揪住卷成一團的孩子的金發,另一隻手中的酒瓶隨即敲了上去,“藏錢?你學會耍心眼了嗎?我應該警告過你!”

幹癟的手臂不斷地揮下,酒瓶敲打著孩子的額頭,咚咚的悶聲打破暗夜的沉寂。

遠處的尖頂教堂,正在吟唱著縹緲的聖歌……

神是慈悲的。一切困擾都是試煉之途……

人們受苦、悲愁,皆因我們生來有罪。

不可迷惑。要堅定的懷抱著純潔的信仰才能踏上天國的階梯。

可是主啊。您是否忘記了人類是不可接受試探的生物。被貧窮、被欲望、被渴求、被寂寞、被絕望所扭曲的人性如此脆弱,就像腳下的秋葉,是一碰就碎的……

而我——並不記得自己曾經犯下不被允許幸福的罪過。

用盡全力也無法抵擋,她隻能護住自己的頭,忍受著沒完沒了的咒罵與暴力。如果不是施暴者本身也很瘦弱,她或許早就被打暈了吧。

她沉默地咬緊牙。茫然的眼睛穿透那張醜惡的臉孔,望向遙遠星空。夜色深遠廣博。而她如此渺小,滄海一粟,是生來就注定被厭棄的否定之子。

不被愛,也是神的一種試煉嗎……

她絕望地閉上眼睛。

“砰”酒瓶終於在頭頂碎裂,額角湧出濃鬱的鮮血並沒有喚回老人的理智,反而受到潑灑滿地酒香的刺激而衝她大發雷霆。

“你這個——”

黃色的牙齒猙獰地裸露在顫抖的嘴唇間,仿佛隨時會撲上來撕咬她的恐怖,攫擄她全部的感官。脖頸緊張僵硬到無法轉動,她隻能無助地等待揮下的手掌。

“……”

暴虐的咒罵像戛然切斷般地消失了。

少女緩緩地張開寫滿不安的眼睛。

金棕色頭發亂蓬蓬地覆蓋著額頭,削瘦的臉頰上嵌有一雙琥珀色的眼睛。站在麵前的陌生男子,正居高臨下地望著她。有月光從斜後方溫柔地掠過,在他的大衣上映落一層淡淡的白霜。

全世界都在眼前消失了,在他輕輕勾起唇瓣漾出溫柔一笑的刹那。

“嗨……”那音調在旖旎夜色裏帶著不可思議的輕柔,像隨時都會凋謝在暗夜中的花朵,有種綺麗至極的陰柔。

“是你的父親嗎?”保持著美麗微笑的男子,抬腳踢了踢橫臥一旁的老人。

湖藍色的大眼迅速瞪大,少女猛烈地搖動著長發。

利用孤兒乞討,這種人確實也有不少。淡淡地掃了眼少女的臉,他向她伸出手,誘惑般地笑著說:

“那——要和我走嗎?”

哎?保持著按住傷口的動作,少女愣住了。

她是被這個世界拋棄的否定者。連父母也棄置不理的存在注定不會有誰來愛。早已習慣的冷漠,同樣也存在於麵前這個男人沉靜的眼眸中。而為何他卻對她漾出與冷淡不符的溫柔微笑,輕柔地說著要帶她走。

晚秋初冬的夜空散發著星子微涼的味道。

樹葉飄灑,鋪了滿地,他的衣角在風中簌簌作響。瘦削的臉孔、金棕色的長發、溫柔的笑容、美麗的音調……忘了在多麼久遠之前,她所唯一相信的童話故事……

“魔法師。”期冀地望著他瞧,“你是愛麗絲的魔法師嗎?”

琥珀色的眼眸泛起月華變幻的銀色漣漪,任憑夜風吹亂赤金色的頭發,他微笑著俯身。

“要叫爸爸。走吧,愛麗絲……”上揚的音調含有清冷的笑意,他衝她伸出修長冰涼的手掌。

夜色深濃,她看不到自鋒利指尖滴落的鮮紅,她隻願相信他冷淡而又溫柔的微笑。

“爸爸……”

“嗬嗬,你好乖,愛麗絲,爸爸最喜歡聽話的小孩子。”

孤零零的煤氣燈守望著幽深的街道,黑色的衣擺拂落淡淡的星霜,一高一矮的兩條人影相攜而去,陰暗的牆角隻留下一具被洞穿胸口的屍體。

“華萊士,你夠了吧!”利恩不耐煩地揉搓著雙手,他想板著臉到什麼時候?

“不夠!不夠!利恩是笨蛋!”坐在港口等候租馬車的地方,已經足足半小時了,華萊士蒼白的麵孔正籠罩著可怕的鐵青,語氣也比以往更加的尖刻,“雖然我早就覺得你是個傻瓜,但沒想到你竟然傻到這種地步!”

“哈,華萊士……你起床的時候照過鏡子了嗎?”

“你幹嗎轉移話題!”

“連諷刺都聽不懂了嗎?拜托你冷靜一下。”簡直比麻煩的女人還難搞定!

“冷靜下來是鬼啊!”華萊士將雙手放在腮邊卷成筒形轉頭大喊:“買報紙——”

“你本來就是鬼啊……吸血鬼嘛。”受不了華萊士的大嗓門,利恩一邊揉著太陽穴,一邊伸長脖子往街上看。就算現在是夜幕初降的時分,要租一輛馬車也不應該這樣難啊。

把報紙“啪”的一聲貼到利恩的額頭上,華萊士將五官擰成氣急敗壞的團子臉,“愛爾蘭在舉行起義耶,你不會說你不知道吧。會有傻瓜特意在亂成一團的時候跑到這來的嗎?我拜托你!在船上的時候,你除了打牌也偶爾好好看看報紙好不好?我要生活在平靜的地方啦!”

“你說這種話太奇怪了。首先,船上哪來的報紙啊!”隻要一和華萊士交談,吵架就不可避免。

“我的鏡子可以看啊!”

“那是你‘可以看’吧!”

“總之我本來就討厭坐船!死慢死慢!即使你非要來愛爾蘭,也請等到蒸汽火車問世的時代吧!為什麼我們非得要在這個時候來愛爾蘭啊!我一想起來就生氣!這樣一來,我就不得不和我心愛的寶貝棺材暫時說拜拜。那裏麵還有人家心愛的寶物呢。”終於——吐露真心話了。關心安危是假,心疼棺材是真。

“寄托行李又不會丟失!”利恩真想把華萊士的棺材曝光於青天白日之下,讓廣大讀者都看一看裏麵到底都是些什麼寶貝兒。

“我恨死那個男人了,我要詛咒他永遠輸牌!不得翻身!”華萊士惡毒地衝著鏡子比出中指,可愛的臉在光滑的鏡麵裏相當扭曲。

華萊士口中的“那個男人”是指利恩在船上結識的牌友。

那是一位相當風趣的青年,與兄長在外常年經商,見識廣博熟知各處的逸聞趣事。華萊士就看不出來,像利恩那種冰塊臉,竟然還很擅長交朋友,坐船的第二天,他就能湊足四個人一起打牌。

賭神利恩,西方不敗。打到那三個人都五體投地地佩服,一幫人移到船上的酒吧喝酒。然後那個大嘴巴的就開始信口開河,說現在愛爾蘭的都柏林出現了天使的垂跡,有位叫做拉結爾的聖者能夠預言生死、具有操縱人生的超凡神力,眾多仰慕者都自願跟隨在他的身邊。

“聽聽吧,拉結爾!”華萊士憤憤不平地辛辣諷刺,“真想知道哪個自大的男人敢取這種名字。隻有你這個傻瓜才會對這種傳聞趨之若鶩,你該不會也打算拜倒在他的腳下吧。”

“我四處旅行本來就是為了尋找具有超常能力的人啊。”歎了口氣,利恩不明白華萊士的情緒為什麼總要處於沸點,“如果他真是傳說中的聖者,說不定會知道由吸血鬼變回人類的方法。”這就是利恩所有行動的唯一目的。

在這個話題上兩人難以達成共識,但華萊士自知理虧,隻能對著魔鏡發泄。

“拉結爾有什麼特殊的意思嗎?”想起華萊士的評語,利恩好奇地探過頭。

迅速收起寶貝鏡子,華萊士的性格就是他喜歡的東西全部都要獨占,充滿警惕地瞪著利恩,防備道:“你想幹嗎?”

“我隻是試試問個問題看看……”常常見華萊士對著鏡子自言自語,他以為那鏡子是真的會回話。

悻悻然地瞥他一眼,華萊士不可一世地架起雙臂,充滿優越感地教訓道:“希伯來語啦。就是‘神的秘密’的意思,是一位天使的名字哦,有‘至高之神秘天使’的稱號。傳說中記載著一千五百項奧秘知識的《天使拉結爾之書》,就是他親傳給第一個人類亞當。不過……嘿嘿,中途又被其他的天使拐跑了。”

“這是為什麼?”

“連這個都不明白?當然是因為其他的天使害怕那本書中的某些知……”說到這個字,華萊士終於警覺地牢閉上嘴巴,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捏住自己的下巴,利恩深思道:“連天使也要恐懼的知識,想必是些不得了的秘密。嗯,看來隻要得到這本書,想要變回人類也是輕而易舉了。”

“等一等。”華萊士的額角出現十字路口,拍打著利恩的肩膀不解道:“這些全是宗教傳聞。你什麼時候變成宗教狂熱者了?你不會說你相信這個存在吧?”

“自從認識你之後,我還有什麼不能相信的呢?”黑發男子一本正經地反問。

“……”

“不管是神也好、天使也好、能聆聽聖音的先知也罷,總之隻要能把我恢複正常,我就願意嚐試!”利恩以堅定不屈的堅毅神情拍了下手,“好了!就先想辦法拜訪這位人間的‘拉結爾’吧。”

“……你該不會以為這個敢與天使同名的家夥正好持有《天使拉結爾之書》吧……”華萊士充滿懷疑地瞟著利恩。

“你這麼肯定他沒有?”

“當然!”

“那麼說……《天使拉結爾之書》在你手中?”

“憑什麼是在我手中啊?”這個男人想害自己為成全世界的眾矢之的嗎?

“既然不在你那兒,你憑什麼那麼肯定不在他那兒!”利恩活用二元論辯證法駁倒了華萊士。

“利恩!坦白吧——”僵了一秒鍾後,華萊士撲上去掐住利恩的脖子,大力搖晃的同時厲聲追問:“說!你一定認識了什麼壞朋友。”不然不可能口舌突然變得這麼厲害!可惡!究竟是哪個陰險的人在幫助利恩對抗他,快把笨嘴拙舌的利恩還給他吧。

利恩握住他的手,清了清嗓子嚴肅道:“華萊士,每個男人都要有一兩個秘密!”嘿嘿,看看華萊士現在的表情,哦耶——他與卡多萊亞小姐的通信特訓取得成效了!

“是嗎?”華萊士“哼”的一聲別過頭,“每個男人都要有一兩個秘密!所以有關《天使拉結爾之書》的事,就當成是我華萊士的秘密好了。”

“……”

哦嗬嗬嗬——想和他鬥?華萊士擺出一個蘭花指的造型斜視利恩,持續發出扳回一城極度猖獗的狂笑。

“啊——馬車!”利恩霍地站起身。

“在哪裏?”華萊士激動地轉過頭。在海上漂泊半月,累得這位享受主義的少爺隻想舒舒服服地找家高級旅館好好洗個澡休養生息。

“我看錯了。”轉移注意力高手——利恩,麵無表情地再度坐了回去。

“你!”華萊士金發飄揚,憤怒的小宇宙正在勃發。

“算了吧,這樣等也不是辦法。”利恩幹脆整了整鬥篷,係好華萊士風衣的帶子,拎起雙人份的行李,“我們直接步行好了。”

“我不要!”華萊士任性地噘起嘴。

“隨便你。”利恩視若無睹地大踏步向前。

“嗚——利恩學壞了啦!”這下再不甘心也隻能跟上來了。

“人類是會為了適應生存而改變的。”冰塊臉男人酷酷地說著,終於吐出一句名言。

“利恩是壞蛋!利恩是白癡!”後麵那個用力地踢著小石子。

聽不見、聽不見……利恩默念五百遍後,終於忍不住回頭吼向那個還在嘮叨不止的男人:“住口吧,華萊士!”

“你竟敢這樣對待你的教導者?”鳳眼翻成白眼,華萊士殺氣凝重。

“你究竟教導過我什麼呢?就連在船上抓老鼠好像都是我在抓吧。好了,華萊士,如果你不想讓我開始用華萊士小姐來稱呼你,就堅強一點嚐適用你的腳走走路。總坐在馬車上你會退化的——你這個老年人。”

好——歹毒的話啊!被“老年人”三個金光大字搖搖欲墜地砸下,華萊士張口大愕,陷入石化狀態。

哼,利恩直接拖起化石人的胳膊,非要這樣才能繼續前進。還口口聲聲以教導者自居,他簡直就像是帶著小孩子出門旅行的單身父親。拜華萊士所賜,利恩覺得自己的人格得到了一次提升的機會,也充分體會到了所謂成長的煩惱。

十八世紀的愛爾蘭,政局混亂動蕩不寧,貧富差距兩極分化導致城市貧民流離失所,犯罪率也達到有史最高點。冬天迫近的十一月的夜晚,徒步走在冷風颼颼的大街上,忍受著四下饑餓與不善的目光覬覦,還要扛著一大堆行李和一個化石人。利恩·鮑威爾的心情即使不愉快也完全是件可以理解的事。

所以當那聲呼救的慘叫從路過的陋巷傳入他的耳中時,他有一半是為了發泄內心的悒鬱而選擇英勇的衝了進去。

夜幕中的小巷可視度很低,但對於身為吸血鬼的利恩而言,卻不是個值得考慮的問題。甩下華萊士和行李,他拎著雨傘以人類不可能達到的速度閃電般切入兩人之間,目光鎖定其中披著連帽鬥篷的男人,用力一揮迅猛地打掉了他手中的刀具。

對方也出奇地敏捷,向後一翻躍上矮牆,黑暗中寒冷的眸子漠然地注視著利恩,藏在鬥篷中的左手卻忽地翻出一張紙牌向著平行的方向,根據記憶的位置,射向適才遭遇襲擊大聲呼救的被害人。

糟!利恩濃眉一皺。

“處於不利的情勢還是不肯輕易罷手,閣下想必是個專業殺手哩!”——華萊士特有的拖著長音的語調在身後響起,利恩不覺鬆了口氣。回頭一瞧,果然華萊士擋在了遇襲者的身前,兩隻手指牢牢夾住了那張特製的紙牌。

似乎冷笑了一聲,暗殺者居高臨下地審視著他們。這時遠方傳來一個大嗓門——“哈利,你沒事吧。”似乎是被襲擊者的同伴。見到又有人來,暗殺者毫不留戀地轉身疾走,利恩一時不知是該追上去還是先留下來看看再說,稍一躊躇也就等於沒有了第二種選擇的餘地。對地形相當熟稔的刺殺者已經消失在了廣袤無邊的夜色中。

“沒有什麼可遺憾的,搞不清楚狀況還要追上去才是傻瓜。”輕鬆地看穿利恩在想什麼,華萊士挑著眉梢瀟灑地如此說道。

“不過你剛才竟敢把我當成行李般地甩出去可就不是這麼好解決了吧!”愛記仇的華萊士睇向他的眼神加入一抹危險的犀利。

“這個嘛……是為了救人啊,哈哈,救人。”利恩幹笑數聲,避開華萊士險惡的表情,轉頭去看幸運逃過一劫的中年男子。

“這位先生沒有事吧。”

“少裝好人!”華萊士橫插一杠,“啪”地拍掉利恩伸過去的手,“剛才那個人不是普通的小偷!會被殺手襲擊表明他一定有被人憎恨的理由!”

利恩不敢苟同,“你這樣說未免有點……”

“哈利!”剛才的大嗓門這時才終於跌跌撞撞地衝了過來,一臉緊張地舉起手杖,指住華萊士與利恩,“你們就是拉結爾派來的刺客吧!有我在休想傷害哈利!”

“拉結爾?”

“刺客?”

利恩與華萊士同時挑起眉毛。

“他們是救了我的人!你這個白癡!”中年人終於站了起來,伸手揪住大嗓門青年的衣領,“可惡!都是你慢吞吞的!要不是這兩位先生見義勇為!你以為現在見到的是什麼?是我的屍體!”

青年尷尬地摸摸後腦勺,“嗬嗬,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個頭!埃斯蒙德!我提醒過你多少次,不許再調查‘拉吉爾’你就是不聽!”

“哈利!這個組織絕對是有問題啊!”

“那不用你小子告訴我!但是現在連最高法庭那幫先生們都和他們密切來往,你說他有問題有什麼用!所以我才罵你是白癡!你一意孤行也要有個限度!”差點被人暗殺,讓這位中年大叔的情緒差到了極點,通通衝著青年發泄而去。看來大吼大叫是個在危險關頭化解緊張情緒的好方法。

“真的很抱歉!”頭發短短看起來相當精神的青年俯身向中年人行了個禮,“埃斯蒙德從現在一刻起宣布辭職。今後我的一切行動都與報社無關!”

“你這個白癡!”大叔氣得血氣翻湧,伸手就向著青年的後腦煽了一掌,“要是你這樣的熱血白癡都要辭職!那愛爾蘭就無藥可救了!”

“抱歉!”可憐的年輕人不知如何是好隻能報以苦笑,“可是我繼續留下來的話,會給您添麻煩的。”

“你這個聽不懂人話的!”大叔跳著腳咆哮,“我是要你懂得珍惜生命!我死了好歹還混個中年暴斃!你死了就叫年少早夭!你個白癡的,明天就給我乖乖收手不許再查!”

“這兩個是怎麼回事?”利恩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好像都不是壞人哩。”華萊士事不關己地束手而立。

“哎呀,這兩個路邊草還在呢。”大叔一整衣領,肅然回頭,“恩人你好。謝謝。”

如果你不把前麵半句也說出來就算勉強接受啦。利恩和華萊士盯著他瞧,同步思維中,想著這位大叔的語法可真是天下一奇。

“不好意思,雖然我沒有偷聽你們談話的想法,但是出於不可抗力的因素,我還是聽到了你們交談的內容。”利恩禮貌地點了下頭,很感興趣地問道:“請問一下,你們談到的‘拉結爾’是指傳言中出現於都柏林的聖者閣下嗎?”

“聖者?”被稱為埃斯蒙德的青年怪叫一聲,隨即捂住臉大聲呻吟,“又是一個嗎?不要告訴我你是特意來找那個家夥的吧。”

那個家夥?利恩向著華萊士意味深長地揚了揚眉,真是個“別致的敬稱”。看來這位埃斯蒙德先生,對那位傳說中的先知相當感冒。

“你剛才說過是他派人襲擊你們的?”華萊士可不像利恩有那麼多顧忌,他一點也不客氣地拍了拍埃斯蒙德的肩膀,發表了充滿他個人偏頗見解的言論:“那家夥果然是不可告人的犯罪分子對吧。我就說嘛,從古至今打著宗教旗幟招攬人心的詭辯領袖,終究必然發展成為盛產罪惡的詭秘組織!”

“華萊士!”還沒有搞清狀況怎麼可以這樣說呢,利恩暗含警告地投去不讚同的一瞥。心想,這樣一來,即使有什麼情報,人家也不可能告訴他們了。

沒想到……

“你真是個難得一見在這濁世的渾流中還能保持清醒擁有大智大慧的人物啊。”埃斯蒙德好像迷失的羊羔終於見到了主,流露出獲得救贖的欣慰目光,搖晃著華萊士的肩膀,熱誠相邀:“你說得完全沒錯!走吧,找個可以說話的地方,我們好好聊聊。”

“首先自我介紹,我叫埃斯蒙德,二十四歲,自由報社記者。”

三人一行把哈利先生送回家後,便來到了埃斯蒙德暫時租住的房子。

“因為工作有點危險的緣故,現在已經和家裏斷絕來往了。”輕鬆地幫這兩位貴客泡了紅茶,埃斯蒙德親切地招呼:“盡量輕鬆點別客氣,反正也隻有我一個人嘛。”

“問題是你這個破房子怎麼可能讓我輕鬆得起來?”皺眉打量簡潔到乏味的擺設,華萊士毫不客氣地批評道。

一口茶當即從利恩嘴裏噴了出來,“咳咳,華萊士你太沒有禮貌了!”

“沒關係,反正也是事實。”爽快地笑著承認,埃斯蒙德托起下頜,目光中充滿欣賞地凝視著華萊士,“華麗的美人坐在我家的破沙發上還真是個不太協調的畫麵呢。”

“哼,雖然我食素很久了(指以動物的血為生),不過偶爾遇到不順眼的人也是會開葷的。我勸你少講廢話。”

“哈哈,我應該屬於看著順眼的才對吧。”

“再不快點把知道的全說出來,小心我咬你哦。”

“那可真是不勝榮幸,好了!就衝你們救了哈利,我也會告訴你們實情!”

這兩個家夥真的明白對方在講什麼嗎?居然還可以無障礙溝通!利恩五味雜陳地望著身旁的二人,不得不承認自己跟不上他們思維跳躍的速度。

“首先是‘拉結爾’,不是在指一個人嗎?”把打鬥時散落的黑發重新紮成一束,利恩小心翼翼地提問。

“當成是某種新興宗教組織來理解會比較易於消化情報。”

埃斯蒙德啜了口紅茶,“總之呢,就是以首領的名字作為組織的名稱與代號吧。在我看來他們與窮凶極惡的高等罪犯無異。哦,提醒你們,”杯子邊緣的褐色眼睛閃過一道警惕地流光,“在外麵可千萬別這樣講。這個城市到處都有拉結爾的眼線,不知真相的狂熱信徒與追隨者也在與日俱增。民眾總是易於被流言操縱。你們不是也因為相信拉結爾的奇跡才來到這裏的嗎?”

“我在船上聽說,他擁有超常的神聖力量,這是真的嗎?”利恩不屈不撓地追問著他最關心的重點。

“如果——”重重地放下杯子,埃斯蒙德眸中泛動足以凍結霜雪的冷意,“具有讓人相信他有這種力量的力量,就算他是個這方麵的聖者吧!哼!”

“出於某種原因,我的朋友一直在尋找所謂的天使呀、吸血鬼之類的東西,”華萊士毫無惡意地諷刺著利恩:“你就當他是個靈異現象狂熱研究者吧。”

“吸血鬼?這可真有趣。”單純當成是在開玩笑,埃斯蒙德笑了起來,“抱歉了,我對拉結爾這個組織的所作所為非常氣憤。一提起來就容易喪失理智,是我失禮了呢。”

“隻是單純的秘教組織嗎?”利恩大失所望。

“一點也不單純。你應該聽說過他們的首領可以預言人的生死吧。”埃斯蒙德壓低聲線。

“確有所聞。”

“我懷疑……不、是我已經擁有部分證據,他們是通過殺人的手段達到死亡預言的實現的!”埃斯蒙德握緊雙拳,發出骨節作響的聲音,“哈利就是因為幫我保管這些東西才會招至刺殺,這是對於我挑釁拉結爾的警告!”

“我記得哈利先生說過……”華萊士咬著手指回想剛才聽到的對話,“他們現在與上流社會的關係也很緊密?”

“沒錯!無論哪方麵都有他們的人,從這點來講,拉結爾也算是個了不起的家夥。”抓了抓短得根根豎立的頭發,埃斯蒙德對此相當頭痛,“他與眾多組織牽連廣泛,我現在根本是在孤身調查!”

“你真是勇氣可嘉……”華萊士漾起絕美的微笑。

“哦?”埃斯蒙德雙眼一亮,充滿期待地將身體前傾。

“——勇氣可嘉的白癡!”豔美笑容之後是毒辣的言辭,一舉將埃斯蒙德擊回椅背。

我就知道後麵沒好話。利恩咳了咳,裝作沒看見埃斯蒙德臉上露骨的失落。

“如果想見那位首領,就是拉結爾。應該怎麼做呢?”

“那不可能。”埃斯蒙德簡短地否決了利恩的期冀,“很少有人親眼見過他。”

“他不是出了很多傳聞、奇跡什麼的嗎?”利恩不太理解,“我以為……那些信徒至少見過他。”

“所以我說那是個組織啊。他們很嚴密。有少數的幹部負責與各部門的官員往來。狂熱信徒隻能算是最低層的利用工具。而你們聽到的那些更是他們故意誇大宣揚出去的故事!”苦笑著攤了攤手,埃斯蒙德表示自己力不從心。

“唔。真的不能見到嗎?”利恩不甘心地擰起軒昂的眉,將灼熱的視線遞向華萊士。

“你看我幹嗎?”這種有所期待的眼神令華萊士產生極為不妙的預感,“利恩!你都聽到了!清醒吧。這位拉結爾與真正的天使拉結爾完全不同,是個宗教野心家!他手裏不可能有《天使拉結爾之書》。我們還是早點離開這裏吧。”

“你的決定相當明智哦。”埃斯蒙德頷首讚許,“我之所以告訴你們這些,就是因為我覺得你們可以理解。不知真相便貿然接近危險無啻於引火自焚,抽身而退才是聰明人的做法。”

“那你幹嗎逆流而上呢?”利恩立刻進行大反攻。

“這個……我是自由記者!”

“記者又不是正義的代言人,不是連律師和大法官都置之不理嗎?”

“愛爾蘭……不、是這個時代的體製正在腐朽。毒瘤積累太多就會崩潰,但是人民永遠不會腐朽!”埃斯蒙德激情澎湃地握起拳頭,“總之,我是要與邪惡抗爭到底的!我早就置生死於度外了。”

“該死的!”華萊士忽然憤憤地拿起杯子用力地敲埃斯蒙德的頭。

“美男子!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們國度裏的求愛方式嗎?”埃斯蒙德驚愕不解地捂住額頭上迅速鼓起的大包。

“說得好!埃斯蒙德!我尊敬你!”貴族一員的守舊農場主終於見識到了城市中有為青年的激情,大為感動的同時,欽佩地握住他的手,“一起合作吧!因為目的一致!”

“呃?”

“我就知道會是這樣啦!”華萊士再三地敲埃斯蒙德的頭,鐵青著臉色大聲怒吼:“誰叫你沒事在利恩麵前耍帥的!”完了啦——這下子走不了了啦!

“那麼,華萊士,接下來就看你的表現了。”

利恩·鮑威爾,一臉認真地調轉過頭,以絕對不容置疑的口吻斬釘截鐵地命令道。

等等——命令?

華萊士在瞠目結舌中覺醒,人類這種生物之所以能得以無限延續,就在於他們懂得進化!嗚,利恩,你不要進化的這麼快好不好?明明人家才是教導者的……

ACT二:月之天使沙利葉

“果然如傳說所言,有雙美麗的眼睛。你真的是男人嗎?”

迷霧飄漾的僻靜街角,支著一張簡陋的桌子,披著方角紗巾的占卜師遮擋住一半的麵孔隻露出被入夜的燈火映襯得更顯幽邃的眼睛。

“難道你沒有聽說,沙利葉每次隻回答一個問題嗎?”

留有尖長指甲的手指在眼前妖嬈地一轉,“還是說我是男是女,就是你想要知道的答案?”

“這……哈哈。你果然迷人又風趣啊。”戴著高禮帽的男子低聲笑著撫了撫唇上的栗色胡須,饒有興趣地湊近一點,好像隻是不經意般地隨便問道:“那麼,你也可以預測我的死期嗎?”

“那是死神的工作。我不喜歡危險的占卜。”

“可是……”被拉得低低的帽子遮掩住的眸子射出金環蝕般危險的光,整齊的胡須隨著唇瓣微揚像是在諷刺,“你的名字不是叫做沙利葉嗎?沙利葉是月之天使。月亮不就是貯藏死者靈魂的地方嗎?”

“那是很多人搞錯了。”占卜師語音輕柔地說著,一邊玩弄著桌上的紙牌,“事實上沙利葉的任務是保護人的魂不被罪惡玷汙。他是個溫柔的慈悲天使,所以我才會用這個名字。”

“我聽說你的眼睛可以看到人的過去與未來?”

“是的。”依舊是淺淺的柔和音調,占卜師夾起一張魔法師的紙牌,如冰的藍眼睛毫不躲閃地對上客人審視的目光。

“擁有‘邪眼’的沙利葉是傳說中的墮天使。”客人愉快地微笑著繼續:“聽說地獄的主人很喜歡他,封他做了七君主。”

“神真殘酷。”撩起眼簾的占卜師,毫不客氣地冰冷地駁斥:“為讓天使執行任務才給予他們各種能力,卻因為力量的恐怖而任由他們被人類冠以邪惡之名。所以沙利葉才會瀟灑地離開天界。自由自在不被任何事物所束縛的他,是我最愛的天使之名。”

“你的言論與美麗的聲音一樣深得我心。想必那位尊主也會讚同我的看法。流浪的天使,願不願意來地獄棲息呢?”開玩笑似的說著,這位客人拱手支起下頜,愉快地等待回答。

“這位客人,我已經回答過一個問題了。”輕聲提醒他,占卜師攤開白玉般的手掌,“一個晚上隻向同一個客人回答一個問題是我的規矩,現在請付費。”

“呃?”

“你問我是否可以看到過去未來,我答了是。還要問問題的話,就請下次再來。”占卜師的聲調輕柔卻透露出絕不妥協的堅持。而他的語言仿佛擁有滲透意誌的力量,迫使對方必需按照他的意思去辦。

“沒辦法。那就留待下次再談吧。”客人微笑著摸出一張鈔票,起身時支起帽子衝他微微點了點頭,上了停在身後的馬車,很快隨著轆轆的車輪聲消失在大霧彌漫的夜色中。

“終於……來了。”

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占卜師不勝疲憊地摘下麵紗,不快地吊起眼角,瞪向斜上方。

“利恩,不要像隻貓似的蹲在別人家的牆上。你等的魚兒已經上鉤了!”

“哦,就是這個人嗎?可是你並沒有給他看手相,也沒有碰到他的手。”從民房上方躍下的高個子男子披著黑色的鬥篷,邁動著蝙蝠般輕盈的步履,微笑著接近占卜師。

“因為沒有必要。特意來找‘沙利葉’看相卻問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明顯就是有問題。”斜眼瞧著以饒有興致的表情觀察自己的男子,打扮得很有吉普賽風格的占卜師明顯生氣了。

“華萊士,不要吊眼看人。行動前不是已經進行過良好的溝通了嗎?”避開那張擁有精致美貌卻眼神犀利的臉。利恩在一旁的台階上坐了下來。

“打扮成這個模樣每天夜裏裝腔作勢地給人算命的是我!要冒險幫你引出那個拉結爾還要與這個組織打交道的也鐵定是我!閣下當然沒有任何不滿了!哼,你根本就是玩偵探遊戲上癮了吧。”化名沙利葉的占卜師華萊士,平時迷迷糊糊的麵孔因為生氣而在月光下產生了使人無法直視的魄力。

提起他如今坐在這裏的原委,華萊士就一肚子委屈。

為什麼利恩要那麼聰明呢?如果他笨一點的話,聽到埃斯蒙德的話後就乖乖死心,離開愛爾蘭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嗎?他那顆古板的腦筋偏偏在這種時候轉動得異常靈活。

“找不到他們不要緊,讓他們來找我們不就得了嗎?”——當時,利恩就是這麼說的。請注意,他使用的複數詞——我們。

“我不要!你願意幫埃斯蒙德是你的事!不要把我扯進來!”華萊士哇哇亂叫。總之他就是討厭待在愛爾蘭。

“你搞清楚,我這麼做是為了見到拉結爾。而我想見他的理由不就是因為你嗎?”利恩充滿嚴厲的棕色眼睛緊鎖住華萊士抗拒的目光,熾熱的眸中充滿無聲的指責——如果不是你不負責任地把我變成吸血鬼,我用得著這麼辛苦地尋找變回去的方法嗎?

華萊士為之語塞,扁著嘴角氣焰低落地小聲說:“可是埃斯蒙德不是說過了嗎,見到他本人很難。”

“所以我才說,讓他主動來見我們啊。”挑了挑鋒利的眉,利恩悠哉地說道:“這就要看你的本領了。華萊士!”

“你難道……”華萊士眯起雙眼充滿威脅地注視利恩,這家夥如果想讓他去握遍愛爾蘭人的手,他現在就跳起來把他打昏直接拖走。

“當然不是!”雖然不像華萊士一樣懂得讀心術,但兩個人隻要相處的時間一長,明白對方在想什麼也就是件很自然的事了。

“那位‘拉結爾’不是通過所謂的預言蠱惑人心嗎?那我們隻要使用同樣的方法,就一定會引起對方的注意!”揚起兩道精悍的濃眉,賭王利恩昂起頭任由黑色的頭發滑過光潔的額角,充滿自信地宣布:“隻有會出老千的人才擅長揭穿別人的騙局不是嗎?”

“抱歉,我可不具備宗教領袖的氣質……”華萊士難得自貶。開什麼玩笑,混水有可以趟的,也有遠遠避開為妙的。這次的事件就絕對屬於後者!

“那點我相當清楚。”聳聳肩,利恩說出氣死人的台詞:“但是扮演一個算命的你就沒問題了。”

“我不會算命的啦!”竟然敢學他的語氣來嘲笑他?

“你不是會看‘手相’嗎?”因為當時在場的還有埃斯蒙德,所以利恩用暗示的眼神提醒華萊士。

對啊!管它什麼水晶占卜、紙牌占卜,反正他隻要碰到對方的手,自然就知道那個人的過去未來了。華萊士恍然大悟,原來他還可以用這招掙錢嘛。

“隻要想方設法引起拉結爾的注意,他們就會自動來與你接觸嗎?”埃斯蒙德好奇地插嘴。

“是啦。黑暗裏的人有黑暗中的道。一個城市也不需要有兩種傳說吧。他們一定會派人來試探確認,最終解決我!”華萊士咬牙切齒。總之他就是得去涉險就對了。

“放心吧,華萊士,”利恩充滿誠摯地說道:“假如你隻是根不值得動手的小雜草,拉結爾的人一定理都不理你……”

不值得動手的小雜草??這句話像尖銳的刺一樣貫穿華萊士的心髒,令他嘴角顫抖地跳個不停。

“假如你能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你深具價值,那他們說不定會想辦法招攬你。當然了,我知道這對你相當難。”利恩一副不敢期待太多的神色。

有時候,人們明知對方在用激將法卻還是照樣上當,這是由於他們不但自尊心強,對自己的自信也異常膨脹。華萊士就絕對屬於這一類型。

“有什麼了不起的!”氣憤地把手掌往桌上一拍,華萊士隨即明白他陷進去了。

“太厲害了!我等著你們的好消息!”埃斯蒙德大聲笑著從旁鼓掌,而利恩用力地按住華萊士僵硬的雙肩,“我勇敢的朋友,我為你而驕傲。你的決定是對的!”

不——我後悔了。

“來不及了。”利恩的眼睛在說——死心吧。

“……利恩……你也學會讀心了嗎……”

“如果我有這項能力,也隻單對你一人而言。”

“……”

回想結束。華萊士百無聊賴地收拾桌上散布的紙牌。不管怎麼說,半個月沒有白白耽擱,神秘占卜師——“沙利葉”的招牌到是打起來了。要不要考慮今後以占卜為生呢?隻是想了一秒,他就立刻放棄了。按照利恩的脾氣,如果真的去走占卜路線,他一定會引來更多的麻煩。

“唯一欣慰的是‘拉結爾’的人還蠻有效率的,竟然這麼快就找到了我。”

“這不是正說明了他們的勢力與恐怖嗎?”利恩交織著雙手望向遍布星子的高廣夜空。他心裏其實有點矛盾,一方麵希望找到《天使拉結爾之書》的線索,一方麵卻又不希望它掌握在打著“拉結爾”名號卻所行非善的人們手中。

“對了,你和剛才那位先生說的話,其實我有一半都沒聽懂。解釋一下吧。”

“……利恩,”撐住“砰”地垂下來的頭,華萊士受不了地抗議:“你這個人有時還真是誠實啊!”

“忠厚老實就是我性格構成的基本特色。”

“雖然我以教導者自居,不過關於我喜歡誇獎自己的這個習慣拜托你就不用學了。”頓了一頓,華萊士蜷指玩著麵紗上的掛鉤,一邊回想一邊說著:“剛剛的男人長著一雙危險的眼睛。我覺得他應該不是組織低層的混混,有可能是埃斯蒙德說過的拉結爾身邊的幹部。”

“哦,拉結爾這麼看得起‘沙利葉’嗎?”利恩有些吃驚,就算神秘占卜師在短短半個月就弄出不少流言,但畢竟時日還短,能引發拉結爾高層的矚目真是出乎意料的收獲呢。

“大概和我用的假名有關吧。”對於人類心理很有一套,華萊士頗為自得地揚起唇角。

“假名也具有某種暗號的意思嗎?”

“暗號?”華萊士迷惑地張大眼睛,隨即“啊”地一聲,“這樣說也對啦。我是按照那位神秘首領的口味來做設定的,既然他自稱拉結爾,那我就叫做沙利葉好了。這兩個都是傳說中聖天使的名字,而且拉結爾掌握著“神的奧秘”卻私自把它交給亞當。沙利葉也把月之魔法隨便傳授給迦南祭司,在被放逐前就幹脆離開天界。從某個角度來講,這兩位天使很像。他們都因為擁有強烈的自我,而並不完全服從神的意誌。”

“有點囂張啊……”利恩饒有深意地看了華萊士一眼。這家夥選這個名字也一定有他自己的喜好成分在裏麵。剛才講的話說不定也不是演戲而是他自身的想法。

“那叫做有個性!”“哼”的一聲揚起頭,華萊士果然是一副不許利恩批判偶像的模樣。

“哦?你稱讚敵人有個性?”

“我是稱讚真正的天使不行嗎?”

“被吸血鬼稱讚,真正的天使大人想必也非常不爽吧。”

“錯!能得到華萊士的欣賞,天使大人一定相當的感動哩。”

“總之也就是說那位首領對你這位沙利葉有點惺惺相惜就對了。”撇撇嘴,對華萊士的臭屁選擇視而不見,利恩痛快地拍了下手,“接下來等著他來邀請你見麵就好了。”

“剛才已經請過了。”捶了捶肩膀,華萊士叨嘮地抱怨:“好累哦。”

“哎?你說什麼?”

“我說好累哦。怎麼?你要幫忙捶肩?”

“我是說前麵那句!你說他剛才請過你了?”

“對啊。”

“那你為什麼不答應?”

“堂堂沙利葉天使大人能這麼簡單地被個魔王的跑腿三兩句就收編嗎?”華萊士擺出個挺胸抬頭的架勢,嗓門也大了起來:“利恩你不懂啦!就是要拿俏才會更引起重視!”

“沒想到你其實很用心嘛。”利恩失笑,拍了拍華萊士的頭,“辛苦了,收工吧。”

“不要拿我當小孩子!我可是比你大不知道多少倍呢。”抗議地打掉利恩的手,華萊士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對,你是老頭子。”利恩壞心眼地說道,但還是把自己的鬥篷借出一半包裹住華萊士。

吸血鬼不怕冷的——心裏這麼想,但是華萊士隻是轉了轉眼珠,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哥哥,你會算命,那你也是魔法師嗎?”

細小的聲音意外地響起,華萊士望望左右,大道上空無一人。

“啊?這孩子是什麼時候開始坐在這兒的?”隨著利恩愕然的聲音,華萊士順他的眼神低下頭,才發現就在算命攤子的旁邊,坐著一個十歲左右的女孩子。

鋪在桌上的布長長的垂到地上,在這寒冷的十一月穿得依然單薄的孩子怕冷地蜷縮成一團。正將桌布的一角裹在肩上來遮擋夜晚的寒氣。這大概正是自己沒有注意到她的原因。瘦瘦小小的身體讓她顯得比實際的年齡要更加年輕,清秀的臉孔上卻嵌著一雙甜美幽深的眼睛。

幽邃的一雙眼眸,卻又清澈得像能映出夜空的星星。她抱著膝蓋偏著頭,正用奇妙熱切的眼神注視華萊士。

“哥哥……你也是魔法師嗎?”望著華萊士手中的牌,含著異樣熱度的聲音固執地追問。

華萊士微微一笑,“對呀,大哥哥叫沙利葉,是很厲害的天使哦。”

“真的有天使嗎?”少女落寞地低語,“天使是什麼樣子呢。”

利恩不由得一怔。這是個怎樣的孩子……相信有魔法師的存在,卻不信有天使嗎?不過這些不是重點,重點是……

“小姑娘,這麼晚你在這兒做什麼?”

“你有點過敏吧,”華萊士回頭瞪他,斬釘截鐵道:“這個不可能是拉結爾派來偷聽你我講話的奸細哦。”

“我不是這個意思。”利恩板起麵孔,“連你我都出來活動的深夜,這麼小的孩子坐在這裏不是很危險嗎?”

“什麼叫‘連你我都’,你把自己和我當成什麼啊。”華萊士篤定,眼前這個男人的神經一定在哪裏鏽掉了。

“哥哥,不要和叔叔吵架。我沒事。”以為那兩個人是在為自己的事爭執,女孩子很害怕地拉住華萊士的衣角。

“為什麼他是哥哥,我卻是叔叔?”額角的青筋不停地跳,利恩勃然大怒。他真的很像大叔嗎?他才隻有二十七歲!

“你把這孩子嚇到了啦!”看著女孩子下意識地往自己身邊靠了過來,華萊士吃驚之餘重重地踩了利恩一腳,“以這孩子的年紀就是叫你叔叔也完全沒問題嘛。”

問題是我不想被人說得比你老!利恩甩了甩頭發,算了。隨即又皺起了眉,“這麼冷的天氣,這孩子會被凍壞的。”說著解下鬥篷習慣性地就要往別人身上裹。

“我沒事……”小聲地說著,少女害怕似的避開利恩的手,又躲到華萊士的另一邊。

真奇怪——利恩無聲地張大嘴巴,表情奇異地看了眼華萊士。

“你在想什麼就說啊……”華萊士額角黑雲密布。

“我隻是奇怪,一向都沒有人緣的你……”後半句自動消音,但當事人彼此心知肚明。與華萊士在一起旅行之後利恩才發現,盡管華萊士相貌清俊,但不知道是不是人類的第六感都非常靈敏,一般人似乎並不樂意與他接近。利恩大概從未察覺,是華萊士自動散發出強烈的排它氣息,致使一般人望而卻步吧。

“你叫什麼?”華萊士扯下頭巾,輕柔地把它披在孩子的肩上。這孩子好像很喜歡自己,對利恩則看也不看一眼。

“愛麗絲。”愛麗絲抿起紅唇,湖藍色的大眼睛熱切地注視著華萊士,“哥哥,你長得好像愛麗絲的爸爸呢。”

“我和你的爸爸長得像?”

——這回輪到華萊士的額角青筋畢現了。愛麗絲至少有十歲了吧,他會長得像人類中的大叔嗎?

“嗯。”露出寂寞又溫柔的笑容,愛麗絲輕聲說:“我在等爸爸哦。爸爸辦完事,就會來接愛麗絲。”

“……”利恩無語地看了眼夜空,不著痕跡地向華萊士遞去一個眼色。

立刻會意,華萊士抱著愛麗絲在旁邊的台階上坐了下來,“那個長著冰塊臉的叔叔擔心愛麗絲哦,所以我們一起陪你等爸爸好不好?”

“哎。”愛麗絲張大眼睛,偷偷地瞄向利恩。

“你、你說出來幹什麼。”

“哦哦,你臉紅了。”

“怎麼可能!沒有那個功能!”現在隻會越變越青。利恩瞪住華萊士,後者則一臉無辜地用手指梳理著愛麗絲的頭發,“不用怕他哦,他隻是臉長得有點問題,啊,是那種成熟女人喜歡的類型啦,等愛麗絲長大了就會覺得利恩叔叔是大帥哥了。”

利恩聽著華萊士的音調氣了個半死,“你在和小孩子胡說些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