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小女鬼透明的雙臂像蛇一樣纏住了嵐新的雙臂,她披散身後的長發與嵐新黑緞般的長發糾纏在一處,從我所在的角度看過去,嵐新像被一個水做的影子籠罩住了,嵐新忍耐地直立著,小女鬼密切地貼合在嵐新的背後,嵐新本能地輕微顫抖,小女鬼越貼越緊,嵐新痛苦地皺緊眉頭,小女鬼突然像輕煙一樣消散在嵐新的背後,嵐新的脖子古怪地扭動了一下,她挑著嘴角微笑起來,嵐新從來不會這樣微笑,笑得這麼嫵媚狡詐,像一隻偷了腥的貓,我大驚失色,打開門奔出去,待我趕到暖房的時候,嵐新卻已經不見了。我的心像是被人整個兒剜了出來一樣,我發動全家人出去找,幸好祖宗保佑,我在隔壁家的門廊處找到了嵐新,戈爾德曼家兩個小兄弟站在嵐新麵前,大的那個意醉神迷的樣子,也不知道嵐新對他說了什麼挑逗的話,準確地說,是那個附在嵐新身上的小女鬼和他說了什麼,小的那個呢,則一臉錯愕地站在一旁直愣愣地看著嵐新,那個小男孩名叫該睿,聰明得很,隻是一看到嵐新就會直冒傻氣。
大的那個聽完嵐新的話,竟然摟住她的肩膀,不由分說地親下去,我這一驚是非同小可,我撲過去在嵐新後背猛拍一掌,我掌中早用朱砂畫了符篆。
嵐新回神。
“還不退開!”我勃然大怒,提起桃木劍,手拈劍訣,口念咒語,我準備滅了那隻被我的定魂符打得動彈不得的小女鬼。
“奶奶!”嵐新衝上來護住小女鬼,“你在做什麼奶奶?你毀了他們最後的機會!奶奶,你太殘忍了!”嵐新又急又怒,最後竟然流下淚來,戈爾德曼家的小兒子該睿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越發顯得傻氣了。
事後我才知道那個小女鬼之所以能夠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勸服嵐新給她附體,是因為她告訴嵐新她和戈爾德曼家的大小子深深相愛,但她不幸溺水而死,還沒有機會和那人以吻定情,她將之引為生平最大的遺憾,死都不安。嵐新被她的故事深深打動。
我哭笑不得,我到現在還是不相信嵐新有如此純情如此羅曼蒂克的一麵。如果我沒有搞錯的話,我堅毅淩厲的孫女兒嵐新最喜歡以“掠食者”自居,我總認為柔情蜜意與嵐新格格不入,即使她馬上就要嫁為人婦。
嵐新能夠找到蕭恩那樣的偉男子,我覺得十分慶幸,這可真是祖上保佑。當我宣布嵐新和蕭恩可以擇日成婚的時候,蕭恩看起來如癡如狂,嵐新則是一臉藏都藏不住的不耐煩,我又不由得有點擔心,我怕嵐新不懂事,一山還望一山高。
這些日子我冷眼旁觀,發現蕭恩和嵐新之間絕對不存在相敬如賓這回事,嵐新總是在占蕭恩的上風,似乎蕭恩是她的敵人,她非把他打倒不可。我屢屢想要教訓嵐新,我希望她明白,感情可不是一盤生意,強力的控製和全麵的監管就能令其平穩地運作,一本萬利。
我一直忍住不說,是因為我發現蕭恩很吃嵐新那一套,兒孫自有兒孫福,我想,這世界上也有不少這樣的夫妻,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一直很幸福。我沒有多想一層,後來那件事情發生之後,我無比地懊悔,懊悔自己當初為何不肯多想那一層,嵐新對蕭恩的感情並沒有強烈深厚到可以許下終身,我早該看出這一點:嵐新很喜歡蕭恩,但她並不愛他。
直到最後,我也搞不明白嵐新怎麼會不愛蕭恩,蕭恩當真是個可用“奇偉”來形容的男子漢,隻有嵐新配不上他,他配嵐新絕對綽綽有餘,但能令嵐新尋死覓活的男人卻是另外一個。那個名叫該睿的男孩有很好的一麵,又有很壞的一麵,像是核能量一般,大強大了,令人手足無措,不曉得怎麼對待他才好,那樣的男孩子是可愛的,卻是不應該愛的。
緣分,有的時候真的是一件令人費解又令人討厭的東西。
當年我的祖母訂立那條不近人情的家規,不許後代與西人結親,就連最乖巧聽話的我也不禁誹腹,因為我祖母的強硬態度,我錯失了一輩子的摯愛,最後嫁給了一個華人,保持了厲家血統的純正,缺失了一生的幸福,我的丈夫死去的時候,我一點都不難過,我隻是覺得釋然。我心狠?也許,厲家每個女人內心深處都有非常殘酷的一麵。比如我的祖母,她訂立那條家規未必就是因為她年輕時西人和華人之間矛盾極深,華人受西人的排擠歧視,祖母出於民族大義嚴禁子孫和西人通婚,我認為祖母不許我們這些孫輩嫁給西人的真正原因是她曾經愛上過一個西人,最後卻迫於環境壓力嫁給了華人,她得不到的幸福她就不允許我們得到。
我接管厲家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廢止這條埋葬了我終身幸福的家規。
一個女子再強硬再成功,她真正想要的仍是一個幸福的歸宿,這點在我的祖母身上應驗了,在我的身上應驗了,後來,竟然又在嵐新身上應驗了。
嵐新更強更硬,我常認為祖母身上那種淩厲凶狠的氣質在嵐新身上得到了最完美的傳承,甚至於青出於藍勝於藍,嵐新那種見了棺材都不掉淚的倔強,有的時候看來也未嚐不算一種極大的優點。嵐新總能拿出鋼鐵般的意誌力來實現自己的意願,叫人又羨又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