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封鎖了三天三夜。
沒有人從皇城裏出去,也沒有人可以自皇城外進來。
禦林軍對整座皇城展開了地毯式的搜索,每一寸土地都被細細地檢查過,但是,找不到兩個人。這兩個人,就仿佛憑空消失了,突然蒸發在空氣中了。
“他們一定在這裏,一定還在這裏!給朕仔細搜,仔細搜!搜不出來,朕滅你們九族!”宮暮光在大殿上咆哮著。
隻是三個晝夜,宮暮光卻整整瘦了一圈。他兩頰瘦削,蒼白而憔悴,那種蒼白,令他眉毛的顏色極度地張揚了出來,橫在額頭上,更像是兩把鋒利的劍,劍芒外顯,殺氣凜冽,給人以駭異的感覺。
他的眼睛裏透露出綠幽幽的光芒,幽昧不明地閃爍著,如餓狼一般狠戾、殘暴,叫人不敢直視。
殿下伏跪在地的官員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這些官員們三天沒有回家了,白天,他們在大殿裏忍受著宮暮光的怒斥,惴惴不安;夜晚,他們蜷縮在殿外麵一間小小的等待室心神不寧。他們明明都困得要死,但是閉上眼,卻又被紊亂的思緒壓迫者、幹擾著,那一點可憐的睡意就這樣悄然地遁去。
皇上盡管登基才一年,但是,臣子們已經充分領略了皇上的狠辣手段,隻要讓皇上看出一丁點的不服之意,輕則淪為苦刑犯,重則當即杖斃。
僅僅是三個白天,已有好幾個官員因為勸諫皇上收回成命,收監的收監,杖斃的杖斃,自我了斷的自我了斷……如今,還有哪個官員敢發出什麼獨立宣言呢?
那個膽敢冒衝皇後的宮女紫絡已經被斬首,人頭也懸掛在高高的宮牆之外,不僅要遭受日曬雨淋,還不時引來鴉群叼琢其皮肉。這使得那堵宮牆都成了不祥之物,每個從下麵走過的人,莫不被那個猙獰的人頭駭得汗毛林立。到了第三天,這堵宮牆之下的通道幾乎絕了人跡。
可是,這會兒,卻有兩個太監打扮的人站在下麵,仰望著那個人頭。那是兩張陌生的也極為普通的臉孔,普通到置身於人群中,根本不會引起別人的任何注意。即便是這兩人孤零零地站著,別人也不會多看一眼,而轉身之後,就會將這兩張麵孔忘卻。但是,這一刻,這兩張臉孔上的眼睛裏卻正露出極其熱烈的光芒,那光芒,若是宮暮光瞧見了,他就一定能夠認出這兩個人來。因為他們,正是宮暮光苦苦尋找的安羽中和孟逍遙。
“紫絡,我對不起你!”孟逍遙喃喃說道,“我知道說對不起沒什麼用。可是除了這三個字,我真的不曉得該對你說什麼才好。”
“她不會怪你的。”
“安公公,你就不要安慰我了。”孟逍遙垂下了頭,“紫絡或許不會怪我,然而我卻要終生都背起這一個十字架。”
安羽中默默地看著紫絡的人頭,人頭基本上已經現出了白骨,能夠被烏鴉叼走並吃盡的部分都已剔除得幹幹淨淨。烏鴉真是最仔細的清理家,任何一個細節都不放過。
安羽中的心頭湧起了悲涼,往事猶如潮水,突然間奔湧到他的腦海之中——
怒火熊熊,紅焰翻滾,屠城之火一如黃泉路上的曼珠沙華一樣,帶著毀滅一切的豔麗和熱烈。
火光映紅了天空,仿佛天空也著了火,發出了驚心動魄的嗶嗶啵啵的聲響。他蜷伏在陰寒濕冷的泥漿中,耳畔傳來敵軍的喧笑聲。
“哈哈哈,試問天下,更有何人,能像朕一樣擁有這樣獨特的酒杯?”
“恭喜皇上,得到了這獨一無二的酒杯!”
“陛下是離天上最近的九五至尊,慕容老賊能夠得到這樣的殊榮,實在是他莫大的榮幸!”
“慕容老賊一事無成,死後卻能夠用其首為陛下服務,總算還有一點用處。”
“可惜,找不到慕容翀那個狗雜種,不然,朕還能為朕的龍兒再造一隻酒杯!”
哈哈哈哈……
狂笑聲幾乎刺破了他的鼓膜,以至於有一段時間內,安羽中的耳中總會聽到這樣的幻音,總會不自覺地以為自己還置身於那個髒髒的泥潭之內,像隻喪家之犬一樣惶惶不可終日。
他的情緒太激動,握著孟逍遙的手也不自覺地用力起來,孟逍遙痛得叫了一聲。
“安公公,安公公!”她回過身來,溫柔地注視著安羽中。
安羽中一驚,渙散的眼神凝聚起來,望住了孟逍遙。
“我怎麼了?”他軟弱地問道,隻覺得遍體生寒,心頭那種可怕的感覺一時揮之不去。
“安公公,都過去了。”孟逍遙伸出小手,摸著安羽中的臉頰,“那些人,那些事,都成了塵封的往事了。”
“是,往事!”安羽中苦笑。
“可你,卻還是忘不了。”孟逍遙黯然。
“是!忘不了。”安羽中的笑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茫然,“我以為我忘記了,但是,剛才那一瞬間,它們又回來了。那些聲音,那些獰笑,那些恨……”安羽中自然不會知道,那些他本已經放下的仇恨和屈辱,並沒有真正從他的心裏被清除掉,它們潛伏在他心底的最深處,就像是潛伏在地層底下的種子,等待著時機破土而出。現在,那些仇恨回歸了,在仇恨的呼喚下,在宮暮光的挑釁下,洶湧而至。
“安公公!”孟逍遙用她的手指為安羽中按摩著額頭兩邊的太陽穴,“你後悔嗎?放下一切,來這兒找我?”
“不!”安羽中迅速否決了,“我不後悔來找你。如果說我有後悔的話,我隻後悔沒有早一些來找你。”
孟逍遙依偎在安羽中的懷裏,她的心在發脹,高興得發脹,好像整個胸膛充滿了喜悅的、滾燙的沒有流出的淚珠,那薄薄的一片心胸,已經被壓得疼痛難忍,迫不及待地想要爆裂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