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什麼悶?趕緊工作!”孟逍遙邊上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太監,大家都恭稱他趙公公,似乎一直都在禦膳房裏工作,據說以前廚藝出眾,差點兒被先皇欽點為禦膳房總監呢!但不知鬧出了什麼事,得罪了先皇,就一直閑擱在這兒,既沒怎麼升,也沒怎麼罰,不鹹不淡的。他自己倒是處之泰然,腰間掛著一個酒葫蘆,時不時喝上幾口,興致來了,就唱唱曲子。心中不爽了,就大聲呼喝幾下。大家看他年紀老資格老,又摸不透他的背景,又懼怕他窮凶極惡的發作,自然而然地禮讓三分。這麼一來,他不是總監,倒像個總監,日子過得挺逍遙。孟逍遙雖然和他隻接觸了三天,卻足夠了解到這個趙公公雖然脾氣急躁,說話直來直去,肚子裏卻沒有多少壞心眼。有幾次,禦膳房裏其他太監見她身子骨瘦弱,又是棵新來的菜秧,想要找個茬欺負她,都是趙公公罩著她,才有驚無險。因此,孟逍遙對他,倒是挺尊重的。
雖然,這會兒受到了斥責,孟逍遙卻一點兒也不在意,反而立刻討好地說道:“是是是,趙公公說得是。”她丟了個眼色給安羽中,兩人連忙做起手頭的工作來。
她急著幹活了,趙公公卻打開了話匣子。
“等趕過今天,就不會這麼忙了。”他仿佛在自言自語,“皇上終於下令解禁了。那些大臣啊,宮眷這下子可盼著了。吃完這一頓,他們就該回去消消驚了。也怪不得他們,連咱們這些個奴才下人,這三天裏都提著腦袋在幹活呢!再不解禁,這日子真沒法過了。”
“皇後找到了?”趙公公邊上一名小太監心急嘴快,脫口而出。
梆的一下,趙公公倒轉了刀柄,給小太監的腦門上重重來了一下。
小太監哎喲叫了一聲,痛得一張白臉更白了。他也不敢去揉,自認倒黴地低下頭,一聲不吭地擇起蔥來。
“唉!”趙公公一聲長歎,“皇上也是癡情種子啊!皇後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他卻還是癡心不改,隻要皇後回去,他就既往不咎。”
孟逍遙的腦袋低垂了一點兒,菜刀的動作也遲緩了下來。
趙公公的聲音停了下來,解下腰間的酒葫蘆,仰頭喝了一口。
“你要不要來一口?”他把酒葫蘆遞了過來。
那個酒葫蘆,他自己不知道喝過多少回,酒葫蘆的口子上既沾著酒漬,也沾著他的口水,要有多惡心就有多惡心。但是孟逍遙卻毫不在意,接過來仰頭飲了一小口。
酒很烈,入口如燒紅之刀刃,吞入腹中猶如滾燙之火焰。但是滋味妙極了,一下肚,那種火辣辣的舒服即可沿著各路神經末梢滲透開來,給四肢百骸帶來暖洋洋的感覺,像是漫步雲端一樣。需要喝上一口的時候,喝什麼別的都不行,唯有這種“燒刀子”, 才能稱得上是酒品佳釀,比起它那些沒滋味的酒好多了。
“好酒!”孟逍遙眯了眯眼睛,酒勁湧了上來,臉頰和耳根子都熱烘烘的。她把酒葫蘆遞回給趙公公,笑眯眯地讚道,“人若懂酒,酒便通人性。公公人如其酒,當真是呱呱叫的妙!”
趙公公哈哈一笑,卻不接酒,燒刀子般的目光盯著安羽中:“你也來一口!”
安羽中唇角一揚,從孟逍遙手中接過酒葫蘆,一仰脖子,咕嘟咕嘟,那酒直倒了進去。
“夠了,夠了!”趙公公心痛地嚷嚷起來,“隻叫你喝一口,沒讓你喝那麼多。咱家的酒很寶貝的,喝完了,哪裏卻要?”
安羽中一笑,將酒葫蘆拋給了他。
趙公公接了在手,抿了一口,歎一聲:“好酒!”他在腰間重新係好了酒葫蘆,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安羽中和孟逍遙。
安羽中不理他,埋頭切起菜來。
“你們兩個都是好孩子!”趙公公忽然說道,“二十多年前,這皇宮裏出過這樣的好孩子,可惜,他走了,把這個皇宮裏的生氣也帶走了。”
他忽然回憶起往事來,這使得他那張蒼老的、陰鬱的,載滿了戾氣的臉容顯出了幾許溫馨來。孟逍遙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目不轉睛地望著那張變化了的臉。她確信,她在那對呆板無光的眼睛裏看到了崇拜和愛憐!
她的心底忽然有了些驚悚——在這個皇宮裏,還有多少藏龍臥虎的人?他們像是真正的隱士,隱居在這最複雜、最黑暗、最居心叵測、最腐朽肮髒的地方,過著真正屬於自己的恬淡、寧靜的生活!他們就像是淤泥中的蓮,生於此,長於此,卻絲毫也不受到任何影響。即使是這樣一個老太監,他也有著自己的精彩人生呢!
而這三天裏,這個趙公公,又領會了多少呢?
他是不是已經知道,她就是那個逃婚的皇後?
他是不是已經猜到,安羽中就是那個叛賊慕容翀?
如果他已經知道,那麼,他打算怎麼辦?
刹那間,無數個念頭在孟逍遙心頭呼嘯而過,那聲音驚心動魄,絕不亞於機場上滑向而起的飛機所發出的噪音!
趙公公當然看到了孟逍遙的眼神,看到了眼神裏的驚恐、戒備、憎惡和殺氣!
趙公公笑了:“像,真像!嘿嘿,到底是他的孩子,六親不認起來的樣子,當真是一模一樣!”
孟逍遙一呆,整個人驟然鬆懈下來,腋下冰濕一片,冷颼颼粘滋滋,好不難受。
趙公公已經不再看她,操起手中的板斧,走向懸掛在一根木頭上的一頭牛,那牛的五髒已經清理幹淨,血淋淋地掛了起來,等待著趙公公的解剖。趙公公走到跟前,揮動著手中的板斧,霍霍霍霍,手起刀落,手法利落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