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十九章 空穀幽蘭(2 / 3)

在長安,他曾經與這個吐蕃王儲打過一場馬球比賽。那是一個神經質的、陰鬱的王子。表麵上沒有他的父王剽悍可怕,內心卻是深不可測。

對他,頻伽同樣不敢輕敵。

這是一場生死之戰,阿末城的背後就是王城卡拉巴勒嘎孫。他不能有一點決策上的失誤,不能有一絲一毫的衝動。否則,失敗帶來的後果會是災難性的滅亡。

劍拔弩張的氣氛冰凍了兩軍上空的空氣,使得三月的暖風一點也吹不到這裏。

王城裏,千尋已經悶得快要窒息了。盡管有胖和尚每天跟她拌嘴鬥法,黛羅陪她聊天散步。可這裏還是讓她煩悶得要命。皇宮裏,能畫的都已經被她畫過了,除了一些有特點的人物之外,就連景物也畫了不少。翻看著自己越來越顯平庸的畫作,她焦灼著、不安著,難以抑製內心的焦躁。

“昆奴!”一腳踢開房門,她直勾勾地望著眼前的茶壺蓋喊道。

“昆奴在!”

“我要出城!”

“不行,王上吩咐了,一定要確保您的安全。”

“又是這句話!”千尋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蹙眉喊道,“那他有沒有說絕對不允許我出城的?”

“這……”

“你看,他明明沒有說過,你跟著我保護我的周全不就好了?”

“千尋小姐,上次在祆教教堂昆奴也自以為能夠保護小姐,可是仍然犯下了大錯。如果不是昆奴的失誤,您早就是回紇的王後了!或許,現在回紇的小王子早就誕生了。”

停!這家夥在說什麼?不是王後就不能生孩子了嗎?大傻瓜!他以為頻伽和自己住在一起就是單純地睡覺嗎?

千尋好笑地望著茶壺蓋憨厚的黑紅臉龐,暗想:看來該給他找個媳婦了。

“昆奴,那次是在大唐的土地上,可是現在我們在回紇的王城啊!你還有什麼可怕的?”她下定了決心,威脅道,“如果我今天不能出去散心,以後就不生小王子了!”

哈,這個威脅看來管用。茶壺蓋頓時苦著臉,搖頭晃腦了好半天點頭道:“那、那好吧。可是你一定要答應我絕不耽擱太長時間。”

“好。”

“請千尋小姐稍等,昆奴這就去準備。”

千尋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情不自禁地撫摸著自己的小腹。會嗎?自己能夠擁有一個長得像頻伽的孩子?可愛、健康,伸著他柔嫩的小手衝她微笑?天啊,她第一次如此渴望有一個孩子,她和頻伽的孩子。

可是她跟頻伽在一起這麼久了,為什麼一直沒有消息呢?

卡拉巴勒嘎孫的郊外有一片綿延的山脈。南坡是綿延的草場,那裏到處是牧民們放養的牛羊和駿馬。

三月,青草紛紛冒出了頭,一些性子急的野花早早地開放了,點綴在黃綠的草甸上。

一座座帳篷散落在山腳下,已經接近中午了,各家各戶的煙囪裏都吐著白色的炊煙。千尋騎著馬信步而行,略帶寒意的春風吹打在臉上,掃去了長久以來的抑鬱陰霾。

“小心!”一個人影匆忙地跌撞過來,驚嚇了千尋的坐騎。那匹馬嘶鳴一聲,高高抬起了前蹄把身子立起,千尋沒有拉緊韁繩,跌落下去。

“千尋小姐!”茶壺蓋飛快地趕來,仍是沒有接住她的身子。眼睜睜地看著她滾落在冰涼的小溪中。

“千尋小姐,你、你沒事吧。”茶壺蓋一把拉出濕淋淋的她,緊張地問著,臉上的表情簡直快要黑到極致了,“你!”他扶著千尋,對著那個莽撞的身影怒喊道,“你不想活了嗎?”

“好了,昆奴,不過是掉進水裏,也沒什麼大事。阿、阿嚏,阿嚏。”看來是受了涼了。怎麼辦?王上走的時候千交代萬交代說是一定不可以著涼,絕對不可以發熱的。怎麼辦?他心中一怒,猛地走上前去,朝著那個匍匐不已的身影一腳踢了過去。

“啊!”闖禍的人大喊著,飛出了一丈多遠。

“你幹什麼?阿嚏!太過分了!”千尋跑過去,扶起那個較弱的身影,“你怎麼樣?沒事吧?”

那人抬起臉,冷冰冰地望著千尋,“我很好,沒死!”

“是你!”千尋愣住了,望著眼前嬌美的臉龐,喃喃道,“巴穎珊。”“是的,是我。”

“千尋小姐。”茶壺蓋趕忙拉開了她們兩個,一臉防備地說道,“巴穎珊,你是故意的對不對?想幹什麼?王上原本要我殺了你,是千尋小姐求情才放過你一命的,別想再出什麼花招!”

“我能出什麼花招?”巴穎珊一陣冷笑,“你去問問,我自從被逐出王城後一直在這裏生活,怎麼知道今天會在這裏碰到你們?”

“好了昆奴,她說得有道理。算了,我們走吧。”說完,她拉起了自己的馬想要離開。

“等一下!”

千尋站住,轉身,望著衣著仍舊華麗的巴穎珊。

看起來,她的日子過得不錯。

“你的衣服都濕透了,到我那裏去換一件吧。”

“不必!”茶壺蓋擋在千尋身前說道,“我們走。”

是啊,還是不要跟她有什麼瓜葛的好。想起那天她毒辣陰狠的詛咒,原本寒冷的身子更是情不自禁地打起了寒顫。

“怎麼,”她輕笑,“真的以為我會為了你這樣的女人毀了自己的一生嗎?”說完,她輕蔑地轉身離開。那步態、那背影,仍然是王後的派頭。

千尋長長地歎了口氣,望著茶壺蓋說道:“我要去。”

巴穎珊的家距離這裏不遠,一個不起眼的灰白色帳篷。千尋對這個時代這個國家的裝飾風格不算很了解。但是卻能一眼看出這裏與眾不同的貴族氣質。

物件擺設不多,每一件卻都價值不菲。熏香用的香爐,地毯上的矮桌,床榻上的銀狐裘皮,屏風上的鏤空雕花,牆壁上掛著的一把綴滿寶石的彎刀。到處都有往日的輝煌印記。

“給你。”遠遠的,飛過來一團潔淨的白。

下意識地伸出手抱住,這才看清楚那是一套如皎潔月光的錦緞棉衣。

“到屏風後麵換好了。”巴穎珊坐在床榻上,懷抱著一隻可愛的波斯貓說道。

換下了濕漉漉的衣服,從屏風後走出。

千尋望著她,頷首道:“謝謝你。”而後轉身告辭。

“有空了,可以來坐坐。”巴穎珊的聲音從身後傳出,“我很寂寞。”

寂寞?寂寞,誰不是如此啊!

走出帳篷,對著一臉戒備狀態的茶壺蓋微笑,“走吧。”說完翻身上馬,朝夕陽中閃爍著金色光芒的王城奔去。

從那天起,千尋常常會來到這裏,有時候跟巴穎珊聊聊天,有時候則一句話也不說靜坐著聽她彈琴唱歌,有時候兩個人騎著馬奔馳在長滿青草的山坡上,有時候以她做模特畫素描或是油畫。巴穎珊對她每隔一段時間就去鬆樹林中取鬆脂很感興趣,跟著去過兩次。

看起來,她已經從過去的陰影中擺脫出來了。這可真不錯,不是嗎?

轉眼到了三月底,前方戰事仍舊膠著對峙沒有新的進展。吐蕃的補給好像出現了很大的問題。原本他們是自持安西四鎮源源不斷輸送糧草與回紇大軍比耐心的。但現在看來,無數次的小規模挑釁根本無法動搖頻伽堅守爾泰城的決心。而唐朝又派軍攻回了安西四郡,雖然沒有勝利,卻給吐蕃的後方補給線帶來了沉重的負擔。

頻伽接到探子回報,說赤鬆德讚每天對著謀士們大發雷霆,為他們無法設計讓回紇主動出兵大為不滿。

或許,戰爭很快就結束了。

春分。

這個日子對於以遊牧為生的回紇人來說意義並不重大。但是千尋聽到這個節氣的時候卻覺得很有意思。

春分?有趣的名字,應該到郊外走走。

來到牧場,遠遠地就看見巴穎珊匍匐在小溪旁嘔吐不止。

“你怎麼了?生病了嗎?”千尋走過去,拍著她的背問道。

巴穎珊吐得滿臉張紅,喘息著對著千尋微笑,“我沒事。”

“怎麼沒事?你看這……”

“我真的沒事,千尋。”她站起身,拉著千尋的手說道,“我很幸福。”

什麼跟什麼啊?都生病了還說自己很幸福?

“千尋,”巴穎珊歪著頭問道,“你真的不懂?”

“不懂。”

“嗬嗬,千尋,你以為是什麼力量是我不再仇恨你和頻伽的?難道就是我想通了這麼簡單嗎?”巴穎珊伸出手,輕柔地撫摸著自己的小腹說道。

千尋挑著眉,臉上湧現驚喜,“難道是……”

“是的,因為愛。因為一段新的愛情。所以我忘記了過去,所以我現在很快了很幸福。”她拉過千尋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千尋,我就要做媽媽了。”

媽媽?這個消息太震驚了。

“可是,孩子的爸爸是誰?”

“孩子的爸爸是這個世界上最有男子氣概的人,他是我心目中真正的英雄。”

“他為什麼不陪在你身邊?”

“我不能說,千尋。很抱歉,他是誰以後有機會的話我會告訴你的。”

“可你總是見不到他心裏不難受嗎?”

“千尋,”巴穎珊笑了,“你不是總也見不到頻伽嗎?你會因此不再愛他嗎?”

當然不會!千尋篤定地搖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