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九阿哥府。胤鶬小心翼翼地將我扶下了馬車，一如一件易碎的瓷器。盡管我在心中，已為自己武裝起了千道防線。此時，依然覺得有些舉步維艱。下車時，不知道是舟車勞頓，還是因為膽怯，我竟然覺得有些頭暈目眩。暗自穩了半晌，才覺得好了一些。
在古代人的眼中，我似乎是貴不可及的。既是皇上欽封的“固倫公主”，又深受胤鶬的柔情眷顧。再加上在京城內，我也算是聲名遠播，自就與旁人不同了。自打一進府門，眾奴才都拿一種理所當然的目光，畢恭畢敬地注視著我。我的內心卻心虛無比。
我骨子裏並不是一個古人，古人對於男人三妻四妾，早已是習以為常，普通的富貴人家亦都是如此，更何況是像胤鶬這樣一個阿哥。而以一個現代人的觀點來說，我根本就不願意跟人共同擁有一個丈夫。如果不是愛胤鶬至深，我又怎會甘受這份委屈。
嘎吱一聲，推開沉重的木門，屋內陰沉而黑暗。大概是因為門窗緊閉的關係，屋內有一股子藥味和熏香混雜的氣味，十分難聞。這就是一個阿哥嫡福晉的房間嗎？雖然豪華氣派，卻沒有一點溫度。即使生著火爐，一進門也讓人感覺像是掉進了冰窖。沒有愛的女人，竟是如此的可悲嗎？我冷然地瞅了胤鶬一眼，他卻一副漠不關心的模樣。
“福晉你醒醒，爺來看你了。”
丫鬟低聲輕喚著躺在病床上的，我這才將目光探向床上。
精致華麗的龍鳳雕花大床上，躺著一個看起來容貌娟麗的婦人。她就是胤鶬的嫡福晉嗎？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麵，不知道會不會是最後一次。心裏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我杵在那裏，麵對她，似乎有一些手足無措。
我以為自己已然可以承受這一切，沒想到卻還是承載不了這份心靈上的負荷。此時的我，被一種難以言語的悲哀籠罩著。胤鶬悄然地握上我的纖手，眼裏深情款款地凝望著我。
我的天！滿屋子的人，且在他病危的妻子麵前，他就這麼肆無忌憚地握著我的手，完全不顧及他人的目光。我又不是來示威的，他這般模樣，別人還不知怎麼想呢！我努力想掙脫他的手，他卻握得更緊了。不知為什麼，胤鶬如此待我，雖不合時宜，卻讓我有一種浸到骨子裏的雀躍感。在愛情麵前，我的內心竟如此陰暗而猥瑣嗎？心裏隱隱浮起一股犯罪感。
“胤鶬！”我怯怯地輕喚他，聲音裏有著無言的哀求。難道他完全不在乎他福晉的感受嗎？
“除了你，誰的死活我都不在乎！”胤鶬的聲音鏗鏘有力，直白得近乎殘忍。
我無言以對。他愛我至深，已到了如此地步嗎？也許我愛他，遠不及他愛我來得深沉而濃烈。他的愛無所顧忌，毫不掩飾。我竟還在為了區區的一個福晉虛名，而暗自神傷嗎？
“胤鶬！”我感激地叫道。這輕輕的一喚，包含了太多的東西。隻是一個深情的凝望，一個了然的眼神，就足以讓我們明白彼此的心意。
“爺，咳，咳，咳……這位就是繡心格格嗎？”
一個虛弱而顫抖的聲音響起，打破我們的魔咒。不用說，我也知道是誰在說話。
胤鶬冷冷地注視著她，眼裏沒有一絲多餘的感情。他的冷漠，讓我有些心顫。對於自己的福晉，也許沒有愛，總不能連起碼的親情也沒有吧？胤鶬也不全然是一個無情無義的人，他跟眼前這個，又是怎樣一種恩怨情仇呢？我不禁有些好奇了。
“吉祥！”我微微一欠身，算是見了禮。
不是我居高自傲，以大清的祖製，胤鶬雖貴為阿哥，但眼下畢竟還沒有什麼爵位，而我已然是賜金冊的“固倫公主”。其實名義上，我的地位是比胤鶬還尊貴的，那他的福晉地位當然就更不如我了。
“繡心格格，我能單獨跟你說幾句話嗎？”氣喘籲籲地說道，虛弱得就像隻有那一息尚存。
“你好生休息吧，我們先走了。”不等我開口，胤鶬便冷漠地開口說道。拉了我的手便要走。
“等等，讓我單獨跟她說兩句吧！”我握著胤鶬的手臂輕晃著，軟語哀求道。看他無動於衷，我冷哼一聲，立馬就沉下臉，噘著嘴，別過臉佯裝生氣的模樣。
“好，好，好，都依你，還不成嗎？”胤鶬溫柔而無奈地說道。
在我們來說，不過是稀疏平常的相處模式，卻不禁讓屋子裏的一幹人等都看傻了眼。我知道胤鶬對我自是與旁人大不同。他們也用不著做出這般驚訝的模樣吧？有那般令人難以置信嗎？我惡狠狠地將胤鶬推出了房外，眾奴才、丫頭也緊跟著退了出去。
屋裏隻剩下我們兩個女人了，我這才驚覺，這個屋子有多麼的空曠。難怪剛進來的時候會覺得冷了。沒有愛的屋子，再大，再華麗，終究也隻是個精致的籠子。麵對病床上這個將死的女人，我有些自責，她是因為我才變得如此的嗎？
“繡心格格，我就快死了，能在死前見你一麵，我就知足了。”神情哀然地說道。
“對不起！”我一臉愧疚地說道。除了對不起，我也不知道，該怎樣才能表達我的抱歉。
以前跟胤鶬在一起的時候，盡管沒有人告訴我他有福晉，但是並不代表我就不知道。連十四都有福晉了，他又怎麼會沒有呢？可是我卻放縱自己，去享受他的愛情。我自私地想為自己孤寂的靈魂，找一個避風的港灣。
慘然地搖了搖頭，對我說：“他從來就沒有愛過我。即使以前沒有你的時候也一樣。你甚至不知道，他對我們的婚姻，有多麼的不情願。若不是我外祖父為了家族的利益，去懇請萬歲爺指婚，他是根本連看都不會看我一眼的。”
難怪別人說包辦婚姻害人呢！眼前不是活生生的例子嗎？
“這個碩大的九爺府裏，永遠都有數不完的美豔女子，連綿不絕地送進府來。撚酸吃醋，爭吵撒潑，他從不過問，對每個女人都是冷冷淡淡的。我以為他骨子裏就是這種人，沒想到，他在你的麵前卻判若兩人。如果不是我親眼所見，而是由別人告訴我的話，我也是斷不會相信的。”緩緩地說道，臉上滿是黯然之色。
“，我……”我很想替胤鶬安慰她一下，一時間，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我的時間不多了，你聽我說好不好？”撐起身子，阻止繼續我說下去。
“好！”我輕聲應道。
“其實我還要謝謝你！自從他喜歡上了你，府裏就再無人送其他女人來了。他把能送走的女人都送走了，不能送走的，也牽到郊外的別院去了。現在我是清淨了不少。其實他最想送走的是我吧！如過不是礙於皇上，隻怕他早也將我休了。”有些自嘲地說道。
她是愛胤鶬的吧！聽了她的話，我突然有了這個認知。雖然胤鶬不愛她，但我的存在，到底還是傷害了她。愛情有錯嗎？愛胤鶬有錯嗎？
“以後請你好好照顧他！”這是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至今我都不明白，我到底是怎樣從那個屋子裏走出來的。等我有意識的時候，我已站在了屋外。我傻傻地看著胤鶬，說不出來那是怎樣一種心情。理智和愧疚，竟也阻止不了我對他的愛。是的，我愛他！
我終於明白了，愛是沒有理由，沒有原因的。我一直以為當初離開獅子園，離開四爺，是因為他的福晉，侍妾太多了。現在才知道，原來我從來就沒真正愛上他，所以我才能走得那般的瀟灑。也許曾有過最初的心動，也被他那副淡然的理所當然，所消磨殆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