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明月高懸,清輝如銀。
醒來的時候,屋子裏亮堂的花燭明光刺得裴如因眼睛一陣刺痛,左頰的傷口已經被包紮過了,仍是微微有些刺疼。她揉揉昏痛的眉心,方要起身便被一隻手按下,耳畔隨即響起一聲清朗的嗓音:“好些了麼?”
腦內氣血好似一刹湧至頭頂,昏沉的厲害,如因扶了扶額,轉眸看向那人,卻在逢上那雙風華傾國的眼之時整個人清醒了過來……從未,從未見過這般俊美的男子,隻是,緣何熟悉至此?!
“我是嵐越,從此,便是你的夫君。”
燭光之下,那雙細長如岷山雲影的眸輕斂燭光,笑得溫潤。他將她從床上扶起,夫妻二人並坐在床沿上,同婚房交織成一片不可分離的緋色。
一瞬,如因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如脫兔。她怔怔看著嵐越的眼睛,突然便明白了裴霜的失魂落魄。雖然訂親之時便已聽過夫君麵容生得美,卻未想到是如此絕色,桃花入目般華光異彩的眼,看得如因自慚形穢,一片忐忑。
這般俊美的男人,當真是屬於她的麼。
“如因……”他微笑著喚她,“我臉上有什麼嗎?”
如因捧著受傷的那半麵臉低下頭去,有如受驚之鹿。臉上無時無刻不在泛疼的傷痕,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的醜陋。嵐越星眸微眨,目光卻是落在了她頸口露出的裐衫上,微不可見地沉了一下:“不喜歡麼?”
“什麼?”
二人靠的太近,如因恍然抬頭,光潔的額頭竟因此觸到他柔軟的唇瓣,一張臉即刻漲得通紅,迎著他的目光,閃躲也無處。
“不喜歡,我送來的嫁衣麼。”如因麵上雖是穿的那件他送去的純衣纁袡,內裏的衫裙,乃是她自己自十五歲便開始籌備的那一件嫁衣。
“我……我自己也有做嫁衣的,所以……”燭光之下,新娘雙頰染羞,目光盈盈,羞赧之情,格外楚楚。嵐越不再追問,手指輕撫上她的臉,落在她包著白布的那一半臉頰上,如因顫了一顫,避開了他。
嵐越手指一僵,征詢地看向她的眼睛:“不願意我碰你?”
如因咬了咬唇,鼓起勇氣道出困擾已久的疑惑:“伏公子,你認識舍妹裴霜嗎?”
“你當喚我夫君。”他不置可否。
“你既與吾妹有舊,如何卻要娶我呢?”裴如因目不轉睛地對上他的目光,語氣之中已然帶了一絲哽咽。她很委屈,為了這一日準備了那麼久,可新婚之夜,還未給夫君看過樣貌,便被堂妹毀掉。更可悲的是,這堂妹和夫君似乎有些什麼。偏這新婚的夫君一幅高深莫測的樣子,什麼也不肯說。
嵐越不答,伸手去解她發間的朱紅結纓:“果然是她傷的你。”
裴如因麵上一紅,咬牙道:“反正我的樣貌已經毀去了,公子若不喜歡,休掉我我也是沒有怨言的。”
說話的這一會兒功夫,如因髻間的結纓已從她發間脫落,嵐越握著那枚赤紅纓子,凝視著她的發髻問道:“梳的是倭墜髻嗎?”
“……是。”她呆呆地看著他手中的結纓,聽他詢問,一時未曾反應過來。三伯母說過,結纓一解,她便是他的人了。黃泉碧落,再變不得。
“倭墜髻,花式繁雜,對執梳娘子要求的技藝也高,一定梳了很久吧?”
“公子……”
“我說過了,你應當喚我夫君。”話音及末的一刹,他拔下她發間用來固定發髻的木頭簪子,滿頭青絲,盡數滑落。
呃?
如因微怔地抬眸,恰好對上他的視線,目光相觸,他的眼眸裏有燃燒殆盡的緋紅花燭,還有個怯怯弱弱的自己。嵐越的眼睛裏一瞬間泛起一絲很亮的光,他低下頭來,近在咫尺的距離,呼出的氣息輕輕撲過她的鼻翼:“從五更到夜半,為著大婚,你準備了這麼久,就這樣放棄嗎?”
哎?如因愣了一愣,還未反應過來他話裏之意。
“我等了那麼久,隻是因為毀容,你便要我休妻?”
“可是裴霜……”
“我是認識她,可我聘下的女子,是裴如因,不是她。”
“如此,你放心了嗎?”他淡淡笑著,手指慢慢在她發間遊走,麵容卻越來越近,兩片薄唇幾乎要觸到她的鼻尖。
如因深吸一口氣,用幾不可聞的微弱聲音提醒著:“……該喝合巹酒了。”
到底……還是個剛剛見麵的陌生人。
她做不到。
嵐越一愣,抽身起來,看著桌上兩盞合巹酒突然苦笑了一下:“合巹酒?”他轉身看向她,目光灼灼,一絲清淺的笑綻開在唇角:“總要等得如因對為夫有了情意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