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冬天異常寒冷,殷紅的夕陽灑在漫山遍野,連本是灰黃色的樹枝也帶著血色的荒蕪。醉阿客不知睡了多久,他一覺醒來,揉揉朦朧的睡眼,歪頭一看,便看到窗外那片鋪在大地上的夕陽,這讓他本是空虛的腦袋裏頓時又倍感沮喪。他摸出一根煙來點燃,斜倚在牆角,眯著眼看那輪通紅的太陽,陽光照在他的臉上,顯得格外寂寞滄桑。無論如何,他決定離開這裏了,雖然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悲傷。他歪頭看了看她,她正在低著頭借著紅色的陽光縫補衣服。“醒了呢。”她對著醉阿客說,接著低下頭補衣服。“嗯,我睡了多久啊?”醉阿客揉了揉眼,邊說著邊起床。“昨天早上開始睡的。”她頭也不抬得說。“阿姨,我一會就走了。”他站在她麵前說。“嗯,我知道的呀,衣服馬上就補好了。你路上帶著,天冷。”“謝謝你,阿姨。”醉阿客鼻子已經有些酸了。她用手煽了煽麵前的煙霧,輕輕咳嗽了幾聲說,“你又吸煙。”醉阿客狠狠吸了幾口煙,扔掉煙蒂,開始收拾東西,他把幾瓶白酒,兩疊煙紙,十幾個窩窩頭,幾瓶水全都裝進一個包袱裏,又開始找起東西來。床底下,牆角裏,枕頭邊上全都找了一遍。“阿姨,我的那半斤旱煙你見沒?”他問。“今天早上我見在地上扔著,都上潮了,我拿到窗台上曬了曬,今天太陽可真好!”醉阿客於是走到外麵在窗台收起了旱煙。收拾好東西後,他就開始走了,包袱裏還裝著她剛給她補好的衣服。“你這次還回來麼?”她站在門口有些悲傷似的說。“我不知道呢阿姨……我就是想去看看她,看看她長成什麼樣子了……不知道結婚了沒有呢,她生的孩子肯定很漂亮,她大概早把我忘了,當然也肯能沒忘。嗯,她不會忘記我的,我這麼喜歡她,說不定她還會想念我呢!嗯,她在想念我……能讓她想念可真是件太幸福的事。……”“不就是個女孩子嗎?你何至於……你路上注意安全,我在這裏等你。”“謝謝阿姨,我欠你的,這輩子都還不完……”醉阿客的喉嚨已經有些哽咽了,一條透明的鼻涕蜘蛛絲似的拉了下來。她用力一吸,一半節掉在了地上,一半節被他吸進了鼻腔裏,因為天冷,鼻涕涼的快,所以他感到鼻腔裏涼涼的。他往前走了一會,又回頭看看她,她還站在門口目送他的離去。她已老了,眼角上已有皺紋,但可以看出她曾經的美麗,年輕時肯定惹得過很多男人的愛慕。那個獨立在荒山上的茅草屋,是他是生活了多年的地方。現在又隻剩下她自己一個人了,她會寂寞的吧!好在她不再年輕了,能平靜的麵對這些。“阿姨,我走了啊。”他遠遠得對她說。“嗯嗯,走吧走吧。”她的聲音模糊的地傳來。醉阿客已經忘記了離開中原有多久,但至少又五年,他不知道江湖是否還是那個曾經的江湖,當年的那些狐朋狗友是否依然健在?那些風采是否依舊?還有那個她……他隻知道他時刻都在想著她,時間在他的執著下卸下了猙獰的麵具,露出了它本來的麵目,其實時間並不存在,一分鍾跟一年沒什麼區別。隻是太多人相信它表麵上的凶惡,而不能去麵對它麵具下的真實。醉阿客一路上欣賞沿途的風景,累了就坐下來抽根煙喝口酒,餓了就啃窩窩頭。隻是水不能帶的太多,所以口渴時常威脅他,腳上的草鞋也磨損的厲害。有一次渴得他口幹舌燥,眼冒火星,剛好碰到一隻失戀的烏鴉尋求自殺,它一直擔心一次撞不死後沒力氣再進行第二次自殺,那樣得多受多少罪。所以一直很糾結是不是要自殺,一直等到遇見醉阿客後才放心,既然死就死個壯烈,心想你們這種稱作人的動物一直逮我們鳥類,今天就給你個便宜,想吃我肉就趕快弄死我。我的那個它既然不喜歡我,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不知道它知道我被人這種動物吃掉後會不會傷心,哼,它才不在乎我呢!現在肯定是跟別的小烏鴉風流快活呢!******,這世道啊,我死啦!那烏鴉一頭撞在石頭上,撲騰著翅膀。醉阿客慌忙跑過去撿起它來,“小烏鴉啊,別害怕我來救你,我不吃你。”醉阿客把它抱在懷裏輕輕撫摸著它說“你怎麼往石頭上撞啊,是在練鐵頭功嗎?”隻見那烏鴉頭骨碎了一塊,眼見是不活了。醉阿客心中一陣愁苦,又悲憫起蒼生來,心想人生在世不過區區數十載,患得患失,勞心費神,而後終究歸於塵土,到了那一天,無論這花花世界有多漂亮,無論自己有多大的遺憾也都再也回不去了。想到這裏,情難以盡嗚嗚得哭了起來,這一哭就感到嗓子幹的厲害才想起自己渴了,於是他一邊流淚一邊把烏鴉血喝了。醉阿客來到了中原,他已忘記了自己在路上走了多久,可能是十二天,也可能是十三天半,他的衣服已經破爛不堪,屁股上還破了幾個洞。上麵黏滿了灰塵,米粒,湯汁,還有撒尿i時不小心滴上的晶晶,宛若一副鎧甲。當他看到那些滾動的人群房屋,那熟悉的喧騰聲時他知道已經到了中原了。“我又回來了,你還好嗎?”他閉著眼小聲說,忍不住流下淚來。“臭要飯的快滾開,別擋著老子的路!”醉阿客閉著眼聽到有人說。他想“哎,現在還有要飯的啊,要飯的可真不容易,他們每天要東奔西走,遭人白眼,冬天還要挨凍受餓,那天我還見到一個要飯的躺在地上,看樣子不是餓死的就是凍死的……”他正想著,突然被人踢到在地上,睜開眼就看到四個中年男子站在他麵前,其中一個向其他幾個人笑嘻嘻得說道“算了算了,饒了他吧,你看餓得他都哭了。可憐的孩阿。”那人邊說邊向醉阿客踢了一腳。醉阿爬起來點頭哈腰地說,“對不起,嘿嘿,對不起。”說完轉身就弓著腰縮著頭走了,背後聽到那幾個人說,“******,我從來都沒見過這麼賤的叫花子。”醉阿客胡亂得走著,不知不覺走到一家衣服店前,他才想起來自己是要換身衣服了。以前在中原時因為自己不愛換衣服給他帶來過不少麻煩。他於是向衣服店裏走去,站在店門前招攬顧客的是一個非常漂亮的陽光小女孩,見到醉阿客後眉頭一皺,但仍是微笑著說,“歡迎光臨,先生請進。”那女孩吐氣如蘭,嘴裏呼出的香氣向醉阿客迎麵撲來,他頓時覺得自己的頭矮了半截,本來是弓著的腰又往下彎了一寸,頭幾乎要縮進脖子裏了。“謝謝,謝謝,你人真好。”醉阿客點頭哈腰的地說。他伸直了脖子向門裏探去,隻見裏麵寬敞明亮整齊,幹淨整齊的衣服一排排掛在衣架上。幾個漂亮的導購女孩正圍在一起聊天,她們幾個向醉阿客瞟了一眼,嘴裏說著什麼,又捂著嘴小聲笑起來。醉阿客怯意倍增,隻想遠遠離開這裏找個沒人的地方大喝一場。“先生請進呀。”那女孩又向他說道,他隻覺自己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但終不忍弗她意,把心一橫,畏畏縮縮的走了進去。他低著頭,慢慢得往裏走,不敢抬頭看,耳邊聽到幾個女孩小聲爭論“你去,你去。”“我才不去呢,讓蘭蘭去,蘭蘭快去!”“我不去,我才不去呢,他肯定不買衣服,身上又髒又臭的。”……終於有兩個女孩子向他走去,他低著頭,看到四條腿向他走來,腳上的鞋子很幹淨,非常好看。“請問先生想要什麼樣的衣服?”他聽到一個女孩子的聲音說。“我……我買衣裳!”醉阿客的聲音很大,但仿佛帶著哭腔,全身開始有些哆嗦。“請問您想要哪一款試的呢?”“賤的…”“那先生請跟我來。”醉阿客跟著四條腿來到一排衣服架麵前。“這些衣服比較便宜,請問您要哪一款呢?”“好看的那款…”“我覺得這件衣服您穿上會是比較好看的,您覺得呢?要不要穿上試試。”一個女孩把一件上衣拿到他麵前。“行。”“試衣間在那邊…”“奧。”醉阿客嘴上應著,身體卻像木頭一樣一動不動。“試衣間在那邊…”那女孩小聲說。“奧”。他還是一動不動。“先生要不要試一下呢。”“奧,行。不用試不用試,肯定合身肯定合身,嘿,嘿嘿。”他的笑聲很不自然,好像是從嗓門裏硬擠出來的。“那我給先生包起來啦。”“行”。一個女孩包衣服去了,醉阿客一直沒敢抬頭,與另外一個女孩對立著站著一動不動,氣也壓低了喘,他想說幾句話,又不知說些什麼,所以幹脆呆在那裏。他想做幾個自然的動作,用手撓了撓頭,無奈那動作看起來極不自然。那女的也看出了醉阿客的緊張,生怕一口說話嚇著了他,所以也一直呆在那裏。呆著呆著,醉阿客終於想起了一句要說的話,於是興奮地說,“那什麼,我還得買條褲子和雙鞋,你看我鞋都爛了。我路上走爛的,路上可累呢,你走過路嗎?”女孩拿出一件褲子來說,“你看這件可以嗎?”“可以可以,剛才我說錯了,我是問問你,你走路走爛過鞋子嗎?”她又拿出一雙鞋來說,“你看這雙鞋怎麼樣?”“可以可以,我剛才問錯了,我是想問你你走路有沒有遇上過鞋子爛掉的情況?”“那我就給你包起來啦。”“奧,行吧。我老是不會說話,哎!”醉阿客沮喪得說。付完錢沒走出店門多遠,他就聽到裏麵傳來哈哈的笑聲。他找了一個偏僻的牆角換衣服,剛換完就看到一個人四肢朝地像狗一樣的飛快地爬了過來,嘴裏還掛著一根腐爛的雞腸子,見到醉阿客後突然地停住,由於停得太快,地上拖出了一道長長的劃痕,那人抬起頭來看著醉阿客愣了楞,嗓子裏發出“嗚嗚”的響聲,又學著狗一樣“汪汪”向他叫了幾聲,兩隻手護著雞腸子。“這位兄台…”醉阿客吃驚地說。“嗚嗚,汪汪……”“兄台這是餓了嗎?我這有錢,別吃雞腸子。你看都爛了,這麼臭,對身體不好的。”醉阿客說著從身上拿出一些錢來向他揮了揮。“汪…”醉阿客把錢往他麵前丟去,但丟得偏了,那人爬到錢麵前用鼻子聞了聞,一轉身飛快地爬走了。“兄台莫走,咱們找個地方喝一杯,我請你啊……”醉阿客喊道,但那人理也不理飛快地爬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