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用過飯回到園子,悄悄的將一切人穩住,便獨自到了園子的後角門,央求一個老婆子,帶他到晴雯家去。
這婆子起初是百般不肯,“回了太太,我還吃飯不吃飯?”唯恐怕人知道。無奈寶玉死活央告,又許給她些錢,那個婆子才猶猶豫豫地帶著他過去。
話說晴雯當日係賴大買的,還有個姑舅哥哥,叫做吳貴,人都叫他貴兒。那時晴雯才十歲,時常由賴嬤嬤帶進來,賈母見了就非常喜歡,為此賴嬤嬤便將晴雯孝敬給了賈母。
過了幾年,賴大又給他姑舅哥哥娶了一房媳婦。誰知這貴兒一味的膽小老實,那媳婦卻十分伶俐,又兼有幾分姿色,看著貴兒無為,便每日在家打扮的妖妖調調,兩隻眼睛水汪汪的。招惹的賴大家人如蠅逐臭,漸漸做出了許多風流勾當來。
那時晴雯已在寶玉屋裏,她便央晴雯轉求鳳姐,要過來做活。目今兩口子就在園子後角門外居住,伺候園中買辦雜差。
如今晴雯被攆出來,就住在貴兒家。但那媳婦哪裏有心照顧晴雯?吃了飯便自去串門子,隻剩下晴雯一人,在外間屋內趴著。
寶玉命那婆子在外把門,自己獨自掀起布簾進來,一眼就看見晴雯睡在一領蘆席上,幸而被褥還是舊日鋪蓋的。
心內不知怎麼才好,上前含淚伸手,輕輕拉了拉晴雯,又小聲地喚了兩聲。
晴雯因被王夫人命人從床上拖起又架到外麵便一時著了風,兼之被領回來後又受了哥嫂的閑話,如今是病上加病,咳了一日,晚間才朦朧的睡下。
不想恍惚間竟好似聽到了寶玉的聲音,晴雯無辜被攆,心中對王夫人充滿了恨意,但對寶玉這個呆子,卻無責怪之意。
勉強睜開雙眸,一見果真是寶玉,晴雯隻覺又驚又喜,又悲又痛,一把死攥住他的手,哽咽了半日,方說道:“你怎麼來了?”接著便咳嗽不住。寶玉也隻有哽咽之聲。
晴雯喘息了片刻才道:“阿彌陀佛,你來得正好,快把那茶倒半碗來我喝。渴了半日,卻一個人也叫不到。”
寶玉聽說,忙拭幹眼淚:“茶在哪裏?”
“在爐台上。”
寶玉走過去,雖有個黑煤烏嘴的吊子,也不像茶壺。隻得從桌上拿一個碗,還未碰到,一股油膻之氣便已經先飄入鼻間。寶玉用水洗了兩次,再用自己的絹子擦了一遍。之後再聞了聞,還有些氣味,無奈隻得提起壺來斟了半碗。看碗裏是絛紅色的水,也不大像是茶。
晴雯扶枕:“快給我喝一口罷,這就是茶了。那裏比得你那裏的茶呢。”
寶玉聽了,先自己嚐了一口,無茶味不說,還鹹澀不堪。無奈見晴雯眼巴巴的等著,隻得遞給她。隻見晴雯如得了甘露一般,一氣都灌下去了。
眼見晴雯如今這般,寶玉心疼的眼淚直流,就連外麵的腳步聲也不聞。
接過茶碗,寶玉拉著晴雯瘦如枯柴的手,悲痛道:“趁著沒人,你有什麼說的,隻管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