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鳳凰!(1 / 2)

白露已過,秋高氣爽。

救濟院的小院子裏,幾個七八歲的孩子正在大榕樹下撿拾著枯黃的樹葉,不時會發現一隻毛絨絨大青蟲或者盛夏過盡後殘留的蟬蛻,便興奮的叫起來,眼中泛著仿佛發現了一個新世界大門的光彩。

靠近大榕樹的牆角慣例是更小的孩子們的聚集地,幾個留著鼻涕的孩子,正在撒著尿,玩泥巴,聽見旁邊那些更大一些孩子們抓住毛毛蟲或者蟬蛻的叫喊,就會好奇的望過去,吸了吸鼻涕,然後低頭沉迷進泥巴的世界裏。

而院子的另一邊的葡萄架,有一座小小的秋千,一般是女孩子們的聚集地,秋千通常情況下是沒有人去坐的,女孩子們圍在一起玩一些過家家,踩格子的遊戲。

然後葡萄架更上方枯黃了一角爬山虎的圍牆上,幾個十來歲的孩子冷漠的盤坐在牆頭,也不說什麼話,偶爾有人偷偷拿出一根撿來的剩了一半的煙頭或者幹脆自己用紙卷出的紙煙,幾個大一點的孩子便圍攏在一起偷偷的吸上一口。

看著那從口鼻之間吐出的煙霧,嗆人的卻讓人迷離的在空氣中氤氳,被風一吹,捉摸不定,便不知道消散在了何處,仿佛他們搖擺未知的命運一般,讓人神往,讓人興奮,但最後往往隻剩下嗆出來的滿臉眼淚。

今天的下午,跟往常並沒有什麼兩樣,孩子們還是按著年齡,性別,看似相隔不遠,但卻極為疏離的散落在這小小的院子裏。隻不過比起以往,所有孩子的目光卻總是不經意的望向靠近大門的方向。

那裏穿著白裙子,白襪子,黑皮鞋,頭上紮著蝴蝶結,好像洋娃娃一般精致的小女孩,就這麼靜靜站在朱紅鐵門邊的朱雀石像上,迎著風,安靜的如同身邊的石像一般,就這麼靜靜的眺望著大門外的世界,望著那黃泥路的盡頭,仿佛一副靜謐美好的油畫。

以往的這個時候,林夕慣例是留在廚房裏幫著嬤嬤準備晚餐,蘿卜,青菜,還有大塊的肥肉。一米多高的案板,對於一個十歲的孩子來說,並不是能夠輕易掌控的東西。

但林夕已經很熟練了,像模像樣的站在小凳子上,蘿卜去皮,青菜洗淨,然後將相比於蘿卜,青菜有些少得可憐的肥肉切成丁,分在不同的盆裏。

做完這一切之後,嬤嬤就會笑著塞給他一顆糖,就是那種火柴棒大小,泛著渾濁透明光澤的薄荷糖,然後看著他狼吞虎咽一般含在嘴裏,嬤嬤臉上就會露出開心的笑容來。

雖然他並不知道嬤嬤為什麼要笑,雖然相比於吃糖,他更希望可以做更多的事情,比如說站在那灶台上,親自動手,將他切好的那些菜肉,倒進鍋裏,翻炒調香。

倒不是他天生勤快,非要喜歡幹活,而是他想當一個廚子,因為他父親就是一個廚子,在記憶中與父親相處的最後那段時間裏,洪水來得太快,根本不給人半點準備的時間,父親抱著他,逃離家中的時候,就隻帶了一口鍋。

不是一般人家裏的那種普通的鍋,而是那種鄉下做紅白喜事,可以一口氣蒸出八大碗肉圓子,中間還可以用來蒸上十幾籠饅頭的大鍋,比林夕人還要大。

在他更小一些的時候,他不聽話的時候,父親就常常指著那口鍋嚇唬他,說再調皮,就把他放進鍋裏煮了。他往往是不會怕的,因為他知道父親是愛他的,相依為命的父子,又哪裏真的舍得。

所以後來的時候,當洪水終於還是追上了他們的時候,父親就拿出了那口鍋,如同很久以前嚇唬他一樣,將他放進了鍋裏,父親就舉著那大大的鍋,在洪水裏浮沉,大聲的喊他名字。

那天父親說了好多話,但記憶最深的,卻是父親在他耳邊近乎哭泣般的低喃,“以後你一個人,沒有了我,可怎麼活下去啊?但不管怎麼樣都要活下去啊,哪怕像我一樣當個廚子,至少不管走到哪裏,不用擔心被餓死吧。”

然後他才知道,原來父親並不喜歡做一個廚子,但父親終究還是做了一個廚子,很多年後,他才知道,原來人生就是這樣,喜歡所付出的代價往往比接受這生活的平庸更加讓人望而卻步。

所以到最後,他終究還是不知道父親喜歡做什麼,但從那天以後,他就想當一個廚子了,隻有在這煙熏火燎之間的煎炒蒸炸之中,他才能感覺到,父親,一直未曾離開。

所以他喜歡呆在廚房裏,哪怕很多時候他做的事情,僅僅隻是不斷的重複洗菜,切菜,重複然後再重複,但至少這是他喜歡的,不是嗎?

不過今天的這個時候,他並沒有如往常一樣呆在廚房裏,他小心翼翼的躲在門後麵,透過鏽蝕了鑰匙孔,可以透過光的門鎖往外看著她。

他在門裏,她在門外,隻隔著一扇沒有關上的鐵門,卻好像隔著一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