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未名之人(1 / 3)

清晨有霧,霧裏有江,江水綿綿不休。

邊國正值春末夏初,雨水頻繁,昨夜又是一場小雨,把江水攪得有幾分渾濁。朝陽還未升起,漁民們早早的拖著漁網,架著漁船,開始了一天的忙碌。

“快躲起來,快躲起來,那邊有魂師過來了。”一艘艘破舊的烏篷船上,衣衫單薄的漁民驚慌的低喊著。江上的漁船開始慌亂,那極寬的江麵也顯得擁擠了。

不斷有人因為太驚慌落入水中,然後頭也不回向岸邊遊去,不消片刻,江上的漁民全都散去了,隻留下幾艘破舊的漁船孤零零的漂遠。有人實在舍不下那些養了他們半輩子的漁船,隻是躲在茂密的蘆葦叢裏,露出一雙雙好奇、擔憂、害怕的眼睛盯著江上。

白色的身影,自北方來。

黑色的長發,頃長的身材,飄揚的白色長袍,他走在風中,掩在霧裏,淌著江水,像是神話故事裏的謫仙人從畫裏走了出來。

葉塵走在江麵,就像人們走在寬敞的地上,每一步都踩得輕鬆而結實,一圈圈幽綠色的漣漪從他腳底向四周漫開。

他看到了江上漂浮的無主的漁船,微微蹙起眉頭,他抬頭四顧,看見了蘆葦叢中人們驚恐的臉,隻是無奈的笑了笑。

葉塵蹲下了身子,將雙手伸到江水裏,江水在那一瞬間停止了流動,江麵平靜得好似一麵鏡子。接著,葉塵站起來,輕揮手臂,江水仿佛被解開了某種禁令,激烈地翻湧著。一部分江水竟然逆著水流,載著漂遠的漁船,向上遊流去,與那滾動的江水劇烈碰撞,翻騰起一陣白霧,葉塵的身形愈發飄渺了。

緊接著,江上傳來密密麻麻的爆炸聲,不斷有魚被彈射出水麵,與那激蕩的水花一起落在漁船上,向蘆葦叢裏掩藏的漁民漂流而去。

漁民們看著船裏越來越多的魚,一個個瞪大了眼珠子,他們辛苦一個早上也不能夠完成的工作,竟被那來曆不明的魂師揮一揮衣袖便解決了!

躲在蘆葦叢裏的七八個漁民開始低聲議論著江中的魂師,有人覺得我們對他畏如蛇蠍,他卻對我們慷慨相助,很有大俠風範;也有人覺得此人來曆不明,且又無緣無故的大獻殷勤,恐怕別有企圖,是個奸佞小人;有人則是開始討論自己一行人躲得如此嚴實,是如何被發現的,然後開始羨慕起魂師,羨慕起魂術來,說著如果我是魂師該當如何如何;等到漁船靠岸,他們看著覆蓋了整個船艙的五彩紛呈、價值不菲的稀有魚類時,談論的話題終於得到了統一:他們八人,如何瓜分這十三船的財富。

一個白色的身影忽而從他們頭頂掠過,踏著江水,向葉塵衝了過去,人們喜悅的神情頓時僵在臉上。他們終於想起了之前為何要逃離這片水域。

因為江裏站的是一位魂師,不管他是善良還是邪惡,他終究擁有常人難以企及的強大力量。他揮一揮衣袖都有這樣的聲勢,若全力施為與人為戰,那該掀起何等樣的波濤!

那人飛快的逼近葉塵,漁民們隻來得及看見一道白色的影子,像是鬼魅一樣輕飄飄的閃過。他身著白衣,頭發卻是火一般的赤紅。漁民們看不見他的臉,但他們知道那一張臉一定是僵硬的冷笑著,平靜而淡漠,就像一尊曆經千萬年風霜雨雪而不變色的雕刻。

魂師殺人的時候總是這個樣子。

那道身影在奔跑的過程中越來越模糊,模糊得好似白色的霧氣,最終徹底融進了霧裏,消失不見,一同消失的還有他腳下的波紋。

紅發魂師消失的瞬間江上忽然多了七圈漣漪,那是人踩在江麵留下的足跡。江上的霧也變得虛幻起來,人們仿佛同時眨了一下眼睛,畫麵經過某種神奇的躍遷,那白衣紅發的魂師下一刹那便由一個變成七個出現在了江上。

葉塵並沒有被眼前的景象驚嚇到,或許對於魂師而言,這本就不是什麼值得驚訝的事情。他隻是很平淡的伸出兩個手指,輕輕的屈指向下一壓,接著那七個紅發魂師就被某種力量牽引著向下跪伏,一同跌倒在江裏,在江上劃出了五六米才停下。

光影又一次扭曲,紅發魂師製造的假影破裂,他的本尊顯現出來。那是一個與葉塵年紀相若的年輕人,二十出頭的樣子,他皮膚白皙,麵容俊美,眉宇間沒有漁民們想象得那麼凶神惡煞,反倒是有些稚氣未脫。他的身體有一半埋進了江水裏,衣衫都濕透了,頗為狼狽。

“你在水元素如此密集的地方用光魂術跟我打,實在很不明智。”葉塵終於開口說話,他的聲音很溫柔,像個書生。

紅頭發的魂師緩緩從江中站起來,甩了甩頭發,笑道,“你是無人可比的天才,我反正勝不了你,倒還不如在這裏被你打敗,我好回去吹噓:風靈學院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葉塵,仗著地利的優勢才能僥幸勝我半招,要是換個地方,誰勝誰負還不一定!”

那紅發魂師名叫羅飛,與葉塵一樣都是風靈學院的學生,他們既是同學,也是室友,兩人總是調笑打鬧,關係甚篤。

羅飛在光魂術上頗有造詣,無論是將自己隱身的光隱術還是造出七個假身的幻身術,都需要對光線進行大量複雜且又精密的控製,能夠造出七個幻身的光魂術師,整個風靈學院都找不出第二個。與光魂術天才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的戰鬥技巧,他實在太懶惰了,基本上沒學過任何攻擊性魂術,所以當幻身和隱術被識破後,他在葉塵麵前一個回合都撐不下來。

葉塵聽到羅飛的大話後,也隻是苦笑著搖搖頭:“你若是把這些小聰明都用在修行上,我還真不一定能勝你。”

羅飛眯著眼點頭表示讚同:“知道就好!要不是我看破凡塵俗世,不慕虛名,不求長生,對於修行沒有興趣,你們這些天資愚鈍之人哪裏能僥幸混得個天才的名號,要是我像你這般沒日沒夜的修行,什麼四極之聖、北羽南鳳,都將是活在我陰影之下的無名之輩!”

羅飛說完,轉身背對著葉塵,負手而立,擺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可是因為之前跌入江裏,他身上的衣衫都濕透了,緊貼著他的身體,看起來頗為狼狽。

葉塵微笑道:“你現在這個模樣,像是一隻剛從水裏撈出來的雞,頭抬得很高,卻看不見自己有多醜。”

羅飛白了他一眼,壓低嗓子低吟道:“你這人眼光實在膚淺,隻看見表現卻見不到事物的本質,我豁達的心胸,樂觀的精神,無畏的品格,你可曾看見?你們都覺得我不愛修行是因為懶,可是有誰能夠意識到,這其實是一種精神追求,一種處世態度。人這輩子最重要的是活得開心,又不一定要高人一等,富甲一方。你們被世俗的眼光荼毒得太厲害,得失心、功利心太重,實在是庸俗!”

葉塵聞言也不生氣,朗笑道:“大道理你懂得比誰都多,可就是懶,結果什麼也不會。”

羅飛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誰說我什麼都不會,我會的姿勢可多了。哪像你,性格孤僻,說話毒舌,活該到現在還是個處男,我要是女的也不願理你,長得帥也是白瞎,真是衣冠禽獸的臉,守身如玉的命!”

羅飛說完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離葉塵更遠一些。葉塵臉上輕鬆的笑容終於在此刻僵住,羅飛打不過他,但罵戰卻從未輸過。

羅飛見自己仍安然無恙的站在原地,好生慶幸,於是趕緊轉移話題:“葉塵,塵哥!咱們今天的玩笑到此結束,我來找你是想問你發現了什麼異常?前麵是否有什麼凶險?”

“跟前幾天一樣,風平浪靜。對了,你衣服濕了,我先幫你把衣服弄幹。”

葉塵收起玩笑的心態,認真的回答。可是羅飛卻是不相信的,他總覺得葉塵在口舌之辯中輸了,會在自己身上呈拳腳之威,哪裏敢向葉塵靠近半步,擺擺手道:“不必了,濕衣服穿在身上涼快,就不麻煩你了。”

葉塵看到羅飛閃躲的神態,哪裏不明白他此時在想些什麼。於是輕笑一聲:“不麻煩,一點也不麻煩。”

話音剛落,葉塵反身一腳,踢向羅飛的胸口。兩人實力本就相差懸殊,葉塵這一腳去勢極快,羅飛哪裏避得開,他被踢得結實,倒飛出十幾米,落在水麵後又向後滑了數米才堪堪停下,兩道巨大的水浪從他腳邊向兩岸翻騰而去。

羅飛站穩後檢查全身,除了胸口有些微微脹痛以外,並沒有感覺到哪裏不適,想來同學間的打鬧葉塵也不會下狠手。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卻已如新裝般幹淨整潔,不曾有半點水漬,抬頭望去,發現自己剛被踢飛的地方,無數水珠彙聚成了一個人形,這人形與自己身材體型極為相似,原來是自己被踢飛的同時,身上的江水被留在了原地!

“厲害,厲害!”羅飛豎起大拇指讚道。

對於羅飛的恭維,葉塵卻是不置可否,這本就是很簡單的水魂術,哪裏稱得上厲害二字。

嘩……那凝結為人形的水珠失去魂力的束縛,掉落到江裏,消失在滾滾的江水中。

“葉塵,我們什麼時候能到明城?”經過了很長時間的安靜,羅飛笑著打破了沉默。

羅飛問得很輕鬆,與之前開玩笑的語氣一般無二,可是葉塵臉色卻變得有些嚴肅,因為這實在是一個難以輕鬆麵對的話題。

葉塵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看了看霧蒙蒙的江,看了看迷蒙飄渺的遠山,最後再看了看表麵上笑得很輕鬆的羅飛的臉,默算了一下時間,緩緩道:“今天傍晚。”

羅飛的笑容微不可察的凝滯了一瞬,不過很快他又笑道:“唉,終於可以喘口氣了,這一路上一直是風聲鶴唳,不敢長睡,不能久憩,實在是疲憊得很。”

“今天或許才是最凶險的一天。”葉塵細聲喃喃,神色間有著隱隱的擔憂。

羅飛擺擺手道:“這幾天不是一直風平浪靜嗎,能有什麼凶險?”

葉塵道:“這幾天有些過於平靜了,我總感覺前方有未可知的危險在等著我們,獵人總是等到獵物踏入陷阱後才會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