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估俚的葛巴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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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秋樓打食人虎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一下子飛遍了整個巴丁加裏橡膠園,也飛到了威廉斯的耳中。
這兩個月來,威廉斯為雇葛巴拉的事愁殺了!媽打(警察)一進駐膠園,製造了緊張局勢,這個好人不想當、壞人搶著當的葛巴拉,再高的糧銀也沒人有膽量來當了。請不到葛巴拉,就得自己巡山。巡山不是好玩的,又擔心共產黨遊擊隊襲擊,又擔心食人虎襲擊。巡山一路,提心吊膽一路。一聽到黃秋樓打虎的消息,還聽說在估俚中引起了很大反響,他突然靈機一動:“尋葛巴拉,尋葛巴拉,這不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麼?”
今日又是休息日。一早起來,黃秋樓就幫陳正華開店麵。他剛把門板取下,就見威廉斯騎著一輛摩托車駛到店門口停住了。威廉斯一見黃秋樓,便高興地跳下車,大聲喊道:“哈羅,密司特(先生)秋樓,古摸令(早安)!”他沒容黃秋樓反應過來,上前一把拉住黃秋樓的手,又說:“跟我走一趟怎麼樣?”
“去哪裏?”黃秋樓不明白威廉斯是什麼意思,忙問。
“看看我的橡膠園,隨便帶你去媽幹昂應(兜風)。”
威廉斯今日怎麼啦?突然對我這個窮估俚客氣起來了?黃秋樓盯著威廉斯狡黠的眼色,想:黃鼠狼給雞拜年,得留點神!
陳正華正在屋裏擦桌子,聽見威廉斯的聲音,連忙跑出來,恭恭敬敬地叫了聲“段物虱”,便對黃秋樓說:“快去吧!快去吧!這是段物虱的賞光!”說著就把黃秋樓推到了摩托車的後座邊。
黃秋樓眼珠骨碌碌一轉,心裏道:“去就去,跟他走一趟,看看他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麼藥?”他屁股一抬,就坐在摩托車的後座上。
威廉斯臉上笑開了花,他跳上車,一踩製動,摩托車便屁股冒煙,“突突突”地衝出巴丁加裏,隱沒在橡膠園掩映的林蔭大道上。
威廉斯雙手扶著把手,口裏“瞿瞿瞿”地吹著口哨,顯得異常得意。黃秋樓則雙手扒著威廉斯的肩膀,兩腳踩在腳踏上,顯得不動聲色。威廉斯斜眼溜了溜身後的黃秋樓,心裏道:“真看不出來,這個鄉巴佬還能打跑老虎?也沒聽過他有什麼拳術呀,怕是盲貓捉住死老鼠——碰上的吧?管它呢,碰上的也好嘛!反正他現在成了全膠園估俚心目中的英雄啦!正好為我所用。”有用就是真理,他信奉的是美國的杜威哲學——實用主義。
膠樹上到處是一片片青翠的嫩葉,和一簇簇米點似的黃花。整條公路上,飄散著一種桂花般的、淡淡的清香。威廉斯張大鷹嘴鼻,猛吸了幾口,心裏愜意極了:“嘿,這鄉巴佬,怪老實的,又肯賣力氣,嘿嘿,給他一點甜頭,他準上鉤!”他一蹬油門,摩托車立即飛起來。黃秋樓頓覺得耳邊風聲呼呼,兩旁排列整齊的膠樹,不斷向後退去。
大約駛出有十多華裏,威廉斯才把車停下來。他把腳架一豎,就往左邊的林段跑。他邊跑邊喊黃秋樓:“快來看我這片膠樹!”
黃秋樓沒有跑,他立在路旁望了望,要從旁邊靜觀威廉斯的一舉一動。這片林段的橡膠樹真長得高大啊!一棵棵起碼有三丈多高,樹圍比大水桶還粗。膠樹長到樹圍十三四寸粗就可以開割,這麼粗的樹至少已開割十多年了!每棵樹的樹冠上,葉子密密層層,老葉綠得發黑,嫩葉綠得透明。隻要略一眼這些茂盛的葉子,有經驗的膠工都清楚,這是名副其實的高產樹。因為膠樹產膠乳離不開光合作用,樹冠的葉子越多,光合作用就越多,產膠乳量就越大。
威廉斯變得異常興奮,像孩子般地在樹間跳來跳去。他每次到這塊高產林段來,都似乎有種打過嗎啡針似的感覺,他也說不清什麼原因。他拍拍這棵樹,又拍拍那棵樹,嘴裏像嚼了塊口香糖,不停地發出“嘖嘖”聲。他“嘖”著,“嘖”著,忽然在一棵樹麵前停住了腳步。他撫摸了一下割線上的再生皮,臉色驟然變了,眉毛倒豎起來,棕胡子窸窣發抖。“你看!你看!”他對著黃秋樓吼起來。
黃秋樓慢慢走過去,乜斜了一眼:原來再生皮上長了個傷瘤。這是割膠時割得過深,割破了樹皮的形成層造成的傷口。傷瘤會擾亂再生皮中的乳管形成和排列,降低膠乳的產量,是割膠的一忌。黃秋樓淡淡一笑,不以為然地說:“老虎也有打瞌睡的時候,再好的膠工也會失手傷皮啊!”
“你說得輕巧!”威廉斯語氣生硬地道,“割得好壞,可以使膠乳產量相差百分之二十到三十。你們這些估俚,把我的膠樹割死了,也不心痛!”
這是什麼話!黃秋樓本想耐住自己火爆性子的,這一下實在耐不住了,他不冷不熱地回一句:“膠工每日圍著樹轉,累斷腰骨,肚子都填不飽,還有心思寶貝你的膠樹?!你當段物虱的,不用動一下膠刀,膠樹就會像搖錢樹一樣,每日給你落幾千張、幾萬張票子,你當然寶貝你的膠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