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去衣上的茶漬,玉簪倒也不在意。隻專心看戲台上的大戲。反正任誰被吐了十來回不習慣也習慣了。
永琮喝了一口茶,看著棋盤淡淡地皺了眉,“前些日子永璿相中了她的手藝,就給了永璿帶回府裏了。”
“七哥還真是的,要送人不早送了我,難道咱們不比八哥還要親?”瞪著含笑瞧他的永璿,永恩自顧自地抱怨:“我記得那丫頭的模樣倒真是生得好,尤其是一手茶藝……”眼角上瞄,永恩忽然笑了,“七哥這麼大方,怕是最後府裏頭隻剩了這個做事糊塗的玉簪伺候了!”
這算什麼意思?玉簪垂著頭,看上去沒什麼卻還是在心裏頭咒著這每次一來就胡說八道的九爺。
永琮抬頭瞧了他一眼,平聲道:“玉簪這丫頭雖沒別的好處倒也還算是忠心,你若要就帶回去好啦!”
“不行啊!”不用玉簪出聲,永恩倒先怕了,“我說七哥,我可不像你那麼招人恨。沒事塞個這樣的丫頭給我就算沒碰著刺客也先被她泡的茶毒死啦!”
“九弟的膽子怎麼這麼小?”永璿轉過身來笑道:“豈不聞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我看像玉簪這樣的好姑娘倒是難得,若是七哥肯割愛,我倒想收入房中……”
她沒聽錯吧?!玉簪擰著眉,連本來聽得挺好的大戲也覺得鬧人了。這八爺也真是的,好好地來聽戲班子唱戲也就算了,怎麼還跟九爺瞎起哄呢?“八爺,您可別開玩笑了。奴婢哪有那個福分呢?”
“怎麼沒有?”永璿眯著一雙笑眼,倒真是和七爺有那麼幾分像,“除非你心裏惦著你家七爺,才瞧不上八爺我的一番心。”
臉上一紅,瞧著永琮皺起的眉,玉簪也急了,“爺是爺,我是我,哪像八爺想的那樣呢?!玉簪雖然卑賤,但也未必就命中注定一世孤苦為奴啊!以後出了府,總也會碰到我喜歡的人。就算他隻是一個種田的、殺豬的、或者也隻是個奴才,但隻要他對我好,我就跟他一輩子……”
永琮抬頭看她,臉上多了幾分古怪,“難道八爺不好嗎?跟了八爺不比在外頭吃苦受罪來得強?”
“八爺好那是八爺的事!奴婢隻是一個小丫頭,沒那麼大的福分。”玉簪低著頭,“這世上好女人太多,總不見得幾位爺也個個要娶回府裏頭吧?”
永琮看她許久,突然不再說話隻低下頭去研究著那盤棋。倒是永璿一攏折扇,“好丫頭!爺得不到你的心還真是一大遺憾。你說是不?七哥。”
不說話,目光溜過她的臉,永琮忽然笑了,“老八,別在七哥麵前耍花樣,要不然可要小心啦!”永璿真以為他會把這個丫頭放在心上嗎?縱是救了他的命也不過是個奴才啊!不過、不過就是一個奴才罷了……
綠兒近日的行徑好生奇怪。像現在這樣,明明是追在她身後出來的,卻七拐八拐地跟丟了人。
玉簪一個人在“天橋”閑逛。在茶館聽說書,再吃了一碗油茶麵,看賣麵人的老人捏著孫猴子、豬八戒,擠在人群裏看賣藝的小猴子對著她敬禮;炸“貓耳朵”的燙著了手;賣唱的大姑娘遭了人調戲;掄流星錘的漢子失手砸了自己的腳……
京城裏最繁華的地方,有著千奇百怪的事兒,就連氣味都混著那種熱鬧。
隨著人群熙攘,玉簪最後停在一個小攤子前發呆。眼中所見哪怕是最不起眼的小乞丐也知道自己想做什麼,而她呢?她到底想要些什麼呢?
四月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她瞧著攤子上的東西卻發著呆,直到有人跌跌撞撞地撞到她身上,她才醒過神來。“姑娘,你沒事吧?”她打量著跌在地上的女人,心裏有種奇怪的感覺。
“我沒事。”被玉簪扶起來,她忽然麵色一變,撥開玉簪扭身就跑。
“姑娘,你……東西掉了!”玉簪慢吞吞地撿起地上的絨花,身子還未站穩,就有人一把扯住她。驚魂未定,一條鐵鏈當頭套下。
“你、你你要做什麼?”突然被衙役圍住,她的腳都軟了。“這朵絨花……是我在地上撿的!”就算偷,也得偷什麼金飾之類的啊!
“本官知道!是你的同伴剛剛留給你的嘛!”領頭的衙役看著她,冷森森地笑著。
“我不認識她的!什麼同伴呀?你們別推呀!我是七阿哥府裏的丫鬟!放開我,放開啊……”
是她倒黴嗎?連上個街都無緣無故地被關進大牢裏。膽怯地縮著身子,玉簪覺得自己真要變成綠兒那樣的愛哭鬼了。“放我出去!”瞥見一點火光,她合身撲在鐵柵欄上,嘶聲叫喊。
“想出去?容易啊,姑娘。”拿著油燈的是一個斯文男人。“隻要肯交出《石頭記》,立刻就放姑娘出去。”
“什麼石頭不石頭的?!我根本就沒有!”可惡!一群混蛋!
“姑娘是沒有,可姑娘的同伴有啊!如果姑娘肯勸她交出來的話,我願意再給姑娘一萬兩白銀。”
一萬兩白銀?!玉簪真的是呆了,讓那男人以為有機可趁,“一萬兩!夠你們花一輩子的了。”
“你別說了!銀子我是很想要……如果我有什麼石頭的話,一定賣給你……好了好了!你快放我走吧!我真的是七阿哥府裏頭的丫鬟……”
“七阿哥?!”男人回了身,“你們真的沒有抓錯人?”
“胡爺,咱們確實看到她和那個女人在一起了,不會錯的。”
“你確定?”聲音壓低,卻掩不住怒意,“可她說是七阿哥府裏的丫鬟!丁全,你聽好了,我不管她是什麼人,我隻要那本《石頭記》。要是出了什麼事,可別扯到我身上來!”男人拂袖而去。
丁全轉過身,一臉陰沉,“你真的是七阿哥府裏的人?”
“我說了很多遍了,是你們不信啊!你要是還不信就去問問七阿哥,我玉簪可還是他的救命恩人呢!要是讓他知道你們這樣對待他的恩人,那就有你們好瞧的了。”
“七阿哥的救命恩人?”本來不大的眼眯成了一條縫,讓玉簪陡生寒意,不由自主地退了兩步。
漢子露出獻媚的笑來,“是小人太莽撞,以致得罪了姑娘。”是她太敏感,還以為他要……
“沒關係,既然知道錯了,就勞煩差大哥放我出去。要是再晚了,七阿哥會罵人的。”但願隻是她敏感,可是心裏的不安卻越擴越大。
“怎麼能讓姑娘自己回去呢?理當是小人親自護送姑娘回府的。”笑是獻媚的,連聲音也是討好的,但玉簪就是覺得不妥。
四月的天,也是該暖了。怎麼她就是覺得冷呢?
月光不是很亮,星星也不是很多,偶有烏雲飄過掩了月光……
這樣的夜啊!抱了抱肩,玉簪悄悄地後退幾步。“差大哥,這條胡同不是往阿哥府的。”
“北京的胡同都是連著的,走哪條還不都是一樣?一樣,都能到十八層地府!”知她不肯再往前走,丁全也不再裝作笑臉。猛地轉身一把鋼刀架在她的脖子上。“不怪我狠心,誰叫你是阿哥府的人。老子可不想放了你倒害了自己。”明晃晃的鋼刀揚起,她下意識地閉眼尖叫。不會這麼倒黴吧?!如果她現在開始信佛,老天爺會不會劈下一道雷打死這混蛋?!她模糊地想著,好奇怪黑暗中浮在她眼前的竟是一張噙著嘲弄笑意的臉。就算是不說話也能讓人知道他的不屑。這麼死——太不值了吧?
她猛地睜眼,一頭撞過去。不知是那人沒防備還是她力氣真的大,兩人竟一起倒在地上。
痛!她咧著嘴,手腳並用爬起來喘著粗氣靠在牆上。卻沒見他動一下。“你、你……你別裝死啊,有膽過來,姑娘殺了你!把你砍成爛泥……”吞了下口水,連心跳聲都特別清晰。小心邁出一步,猶豫一下,停在他身邊。就著月光看見他張大的眼和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