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郭威的遺產(4)(1 / 3)

另一件事說王殷在河北鎮守期間,"多掊斂民財",也即大量地盤剝士庶財產。這件事也沒有具體記錄,很模糊的一句話過去。後麵隻說太祖郭威聽說後,不高興,還專門給王殷寫去了信件,大意說"愛卿你呀,與國家同為一體。鄴都國庫裏已經很豐盈,你想用就用唄。害怕沒有財富嗎?"沒有具體的"作惡"記錄,隻說"專橫""掊斂",這在史書傳記中出現,不那麼令人信服。王殷最後被殺,更應給出具體罪證,但沒有給,這就尤其不能令人信服。所以,這類記錄的混亂不是文字程序的混亂,而是義理的混亂--根據現有資料,看不出王殷獲罪的直接證據。

王殷,很可能是被冤殺的。

王殷之死的背後

《舊五代史》說馮道事,有兩個故實與郭威有關。這之中透露了一點信息,讓我今天有理由相信王殷的所謂"專橫"與"掊斂"為子虛烏有。郭威從鄴都起兵向漢隱帝發難,最後漢隱帝被殺,郭威進入京師,百官都來朝謁。馮道是百官中資格最老的大臣,郭威對他也特別尊重,所以見到馮道後,馬上向馮道"設拜",行往日見到馮道時的大禮。郭威的意思是:我推翻了漢隱帝,我就有資格做新任天子,現在我故作低姿態來拜你馮道,你就應該對我有誠惶誠恐之心,直接提出"擁戴"為君的意見。按照常人理解,似乎應該呈現這樣的邏輯。但馮道卻從容地接受他的拜見,而後,緩緩說道:"侍中此行不易。"侍中您這一趟來得不容易,辛苦啦!史稱郭威"氣沮",心氣受到挫折,"故禪代之謀稍緩",所以試圖直接禪代隱帝為天子的陰謀還要稍稍往後拖一拖,沒有馬上即位天子。

後來郭威又請馮道赴徐州去冊封劉贇為後漢的嗣君,並迎接劉贇還朝來即位做天子,馮道已經看出這事可能不那麼簡單,就直截了當地問郭威:"侍中由衷乎?"侍中先生,您讓我去徐州幹這個活兒,是出自您的真心嗎?郭威發誓說是真的,是由衷的。馮道又說:"莫教老夫為謬語,令為謬語人。"你可別說話不算話,我到了徐州說讓劉贇來繼承皇位,回頭您這邊變了,我馮道等於跟人說了荒謬的假話,那樣一來,我可就成了假話人啦!這兩段故實,都可以讓人看到馮道的器局確實不一般,更有相對坦誠的一麵,並非單向度的老奸巨猾。但是後人修史,沒有收入這兩段故實。因為,如果收入,就會對郭威的形象造成損失。所以《舊五代史》所引,收入這兩段故實的《五代史補》,對此評論道:"周世宗朝,詔禦史臣修《周祖實錄》,故道之事,所宜諱矣。"周世宗一朝,下詔令史臣修《周祖實錄》,所以馮道的事,應該有所避諱了。《舊五代史》依據五代各朝《實錄》拚湊成書,而這些《實錄》"皆無識者所為,不但為尊者諱,即臣子也多諱飾",這幾乎是治史者都知道的常識。

在這樣的地方,為"周祖郭威"而刪除馮道的"光輝事跡",就有可能在那樣的地方,為"周祖郭威"而增加王殷的"罪惡案例"--但王殷實在是沒有"罪惡案例",隻好用一句空洞的大話"專橫""掊斂"而為王殷的所謂"罪惡"定性,以此來證明郭威誅殺王殷的正當性。

從邏輯推演,我願意得出這個結論。還可以繼續推演:王殷為何獲罪?真實的原因是什麼?王殷,與王峻不同,史稱王殷性格謙和謹慎,"好禮"。懂得進退之禮,也即懂得節製和當位。他不應該有"逾製"出格的事。此人對母親還特別孝順,每當要有與人結交的決定,都要先來稟告母親,母親聽後覺得可以,他就與人交往,不可以,就不與人來往。因此,王殷即使在軍旅之中,也沒有過雜的交往。他過去在後晉石敬瑭時做刺史,總是按規矩做事。政事稍有處理不當,被母親發現,他就自己站在庭院,將一根木杖給下人,抽打自己,以此來安慰母親。

王殷的曾祖、祖父、父親都曾做過地方上的中級軍官,有家教。這位母親對兒子管束也嚴。應該能夠看出,王殷一直是一個很本分的軍人,也沒有太大的野心。石敬瑭時,他母親去世,他要守墓,但石敬瑭下詔,要他做官管理地方。

王殷上章說:"臣為末將,工作不工作對國家都沒有太大的損益。我因為母親的訓導教育,這才成人,現在母親逝世,我不忍這麼快就離開母親的墳墓。請允許我按規定為母親守喪三年。"石敬瑭很讚賞他的孝心,答應了他。有限的記錄也不難分析:王殷沒有大惡,他不大可能危及郭威的後周帝國。他最後的悲劇,直接原因,很可能源於一個同僚何福進。何福進當時是成德節度使(治所在河北正定),與王殷同在河北。史稱何福進"素惡殷",一向憎惡王殷,什麼原因,沒有記錄。根據以上史料記錄,可以約略猜測一點蛛絲馬跡,很有可能王殷不願意搭理這個何福進。王殷不是一個善於交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