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寇七千裏，寇至展高翼，
轟然亂彈落，焰紅煙塵黑。
吾廬頓燔燒，生命在頃刻。
奪門循陋巷，路不辨南北。
涉江魂少定，回顧心愴惻。
嘉州亦清嘉，一旦成荒域。
焦骸相抱持，火牆欲傾側，
酒漿和血流，街樹燒猶植。
國人方同命，傷殘知何極。
死者吾弟兄，毀者吾貨殖，
驚訊晨夕傳，深恨填胸臆。
吾廬良區區，奚遑複歎息？
遘難見友情，感極乃欲涕。
杯酒為壓驚，假室容暫憩，
或抱衣衾至，或以盆盎惠，
微勞輒與分，慰語未嫌贅。
吾今無所有，得此富絕世。
土布既已量，湖棉白複細，
老母與弱妻，低頭勤紉綴。
賃屋小山麓，風雨聊可蔽，
修葺亦已完，爐灶從新置。
古洞漢蠻遺，蒙絡多薜荔，
於焉避空襲，當免值危厲。
吾複何所求，一笑堪卒歲。
溪聲靜夜聞，晴旭當門入。
綠野堂前望，蒼壁後簷立。
菘芋朝露滋，山栗晚可拾。
野人歌相答，力耕複行汲。
烏鳶知自樂，雞豚亦親習。
籬內二弓地，栽植聊充給，
種竹移芭蕉，氣暖時猶及，
海棠丏一株，佇想春紅浥。
劫餘有可欣，頗領山野趣，
非敢效隱遯，庶以養貞固。
春秋無義戰，禦侮寧反顧。
夷夏孰不辨，軍民共赫怒。
獨彼賤丈夫，昏妄失故步，
甘謂他人父，奸言時一吐。
是直蚍蜉耳，焉能撼大樹？
近傳湘北捷，窮寇斷歸路，
殲旃逾三萬，奪獲亦無數。
彼老我方壯，勝負豈無故？
行見下江漢，神京掃妖霧，
卷書喜欲狂，細味老杜句。
1939年10月14日，刊《文學集林》第2輯《望》，署名聖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