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力拉被李洋拽著的衣服。沒想到李洋的力氣竟出奇的大，他竟然沒有掙脫。
李洋卻把手伸進了羅小虎外衣的口袋裏，摸出了一隻小魚。羅小虎馬上想到這條魚一定是剛才摔進河裏的時候不小心鑽進了他的口袋裏。還沒等羅小虎看清那是一條什麼魚，李洋一口就把那條魚吞了下去。然後對著羅小虎嘿嘿地傻笑。
他驚叫了一聲，跑回了家。連衣服都不要了。
8。
李洋死了。
就在羅小虎狼狽地跑回家之後，便傳來了李洋康複了的消息。李洋的父母喜極而泣，在村子裏家家戶戶通知，還要在家裏大擺宴席。
隻有羅小虎知道李洋是吃了誤遊進自己口袋的魚之後才恢複正常的，這是另一種層麵上的恐怖，最起碼他相信了流傳在村子的那個傳說。可是他現在更害怕李洋會揭發他。
夜裏，李洋家的油燈忽明忽暗，把所有人的臉都照得陰暗不定。李洋低著頭，不斷啜泣著。滿臉都是蜿蜒的淚痕。
李洋的母親在油燈旁，借著昏暗的光亮納鞋底。父親坐在角落裏“吧嗒吧嗒”地抽著煙袋，看不清表情。
沉默良久，李洋狠狠地說：“我不嫁，要嫁你們嫁！”說完又趴在土炕上哭了起來。
母親冷冷地說：“不嫁也得嫁，鄰村的張家是富戶，再說我和你爹連彩禮錢都收了，這事就這麼定了。”李洋哀求：“娘你就再讓我複讀一年，來年我一定考上重點大學。”
母親說：“家裏哪還有閑錢給你上學用？這孩子咋這麼不懂事！”李洋不再說話了，她緊咬著嘴唇，好像在猶豫著什麼。
就在這天夜裏，李洋給父母留下了遺書，跳進了洛水河。第二天人們才發現李洋的屍體。
是啊，沒有什麼能攔得住一個真心想死的人。
羅小虎趕到洛水河邊的時候，看到了嚎啕大哭的李洋母親，還有剛剛被打撈上來的李洋的屍體。他忽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他知道，這個世界再也沒有人知道他的秘密了。
羅小虎不知道，李洋留下的遺書隻有一行字：告訴他，我會在十五米深的地方等著他。
9。
終於等到去大學報到的那一天，羅小虎終於要擺脫從前的生活了。那天父親早早起來準備，他要親自送娃去大學。
船還是那條破破爛爛的船，羅小虎堅持要自己走，可父親執意要送。洛水河一如既往地溫順，沒人知道下麵是否湧動著不為人知的暗流。船吱吱呀呀地在水裏滑行，羅小虎雙手緊抓著船舷。父親一邊搖櫓，一邊叮囑著什麼。
父親把能說的都說完了以後，就唱了起來。人在高興的時候難免會得意忘形。
對岸就在眼前了，可羅小虎還是不敢大意。
父親搖累了，停下來伸了伸酸痛的胳膊。
羅小虎：“爹，怎麼不走了？”父親笑了：“不急，歇歇。”
羅小虎急著說：“爹，快走吧，遲到就不好了。”父親憨笑了一聲，又把船槳搖了起來。忽然像是自言自語一樣地說：“老子在這河上劃了幾十年的船，也不知道這河有多深？”
這句話似乎是觸犯了某種禁忌。自從他跟李陽說他想知道洛水河有多深之後，洛水河有多深的問題似乎總是或間接或直接地出現在他的生活裏，而他又總是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個夢，他害怕十五米這個答案，但是他更害怕這個答案是準確的。不過他已經來不及思考這麼多了。他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就像早有預謀的一樣。破敗的小船再也支撐不住他的重量了。船底的木板露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窟窿，就在羅小虎坐的位置，剛剛好讓他掉進河裏。
小船很快地沉到水裏。父親大驚失色，忙跳了下去，他一把摟住羅小虎。好在對岸就在不遠的前方。熟識水性的父親很快就遊到了岸邊。
好不容易才讓昏迷了的羅小虎醒了過來，可是羅小虎用陌生的眼神看了看父親，然後嘿嘿地傻笑了起來。他瘋了。
10。
很多年後，閆英軍到了退休的年紀，但是釣魚這幾十年的習慣一直沒有改變。忘了是哪一天，閆英軍和村裏的人說他在釣魚的時候遇見了一個奇怪的男孩。開始村子裏的人經常去洛水河邊尋找閆英軍所說的男孩，幾次未果之後，人們開始懷疑根本就是閆英軍年紀大了，有些糊塗了。但是閆英軍堅持說看見過那個男孩。時間久了，村裏人權當故事聽了。畢竟這洛水河的秘密太多。
其實，那天的情況是這樣的：每當男孩來到洛水河邊的時候，他總能看見那個垂釣的老人。
他不喜歡釣魚，可是那個老人卻深深地吸引著他。說是釣魚，可他從沒見過老人釣上來一條魚，身邊也沒有魚簍。
有一次他看見老人把釣竿收了上來，那魚鉤上竟然掛著一個髒兮兮的布娃娃。
終於他忍不住了，他走到老人的身邊問：“大爺，你在釣魚嗎？”
老人用渾濁的雙眼看著他，臉上爬滿了溝壑一般的皺紋。低聲說：“小孩子不要瞎打聽，快回家去！”不知道為什麼。老人始終覺得他很麵熟，像自己當初教過的學生，叫什麼卻記不得了。他悻悻地離開。可他始終忘不了老人眼中的滄桑，還有魚鉤上那髒兮兮的布娃娃。
他天天都在那個小河邊上，看著老人釣“魚”。他從不搗亂，老人安靜地釣魚，他安靜地看著水麵。
一天，他似是不經意地又問：“大爺，你到底在釣什麼呀？”
老人盯著水麵良久，歎了口氣說：“唉，孩子，不是我不告訴你，我說了怕你會害怕。”
他眼中閃爍著好奇的光芒，說：“不怕不怕，你說吧。”
老人又歎了口氣，說：“我在釣我的女兒！”
他瞪大雙眼：“你的女兒？”
老人說：“那一年我在這釣魚，我的女兒就在一邊玩，她才十歲。不知怎麼就掉進了河裏，我把她救上來之後，她整個人就像傻了一樣，我不和她說話，她就能一天不出聲。我不喂她吃飯，她就一天不吃飯。我知道，我把她的人救上來了，可她的魂還在這河裏，我要把她釣上來！”
老人說完便接著釣魚。他打了一個冷戰，他緩緩地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向水裏走去，水越來越深。
老人大驚，叫道：“孩子，你快上來，危險！”
他幽幽地說道：“大爺，我想起來了，那年我也掉進這水裏了，有人把我的身子救上去，卻把我留了下來，現在我下去等有人來釣我……”
水慢慢地將他淹沒，連一個氣泡都沒有冒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