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小倩沉思時微微垂下的螓首抬起,聽見王老夫子的作態,沒有喜悅沒有局促,而是站起來以尊老為名稍稍一福,然後隨著王老夫子往裏間走去。
於待客之道上,裏間比外間更隆重一些。
王老夫子請聶小倩到裏間就坐,接著到外麵叫了王洵把茶水提進來,惜言如金一般再道了兩個字:“請茶。”
待客之道行完,他就出了來。
王老夫子做得一齋之主,自然沒有迂腐到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但他認為一個女子,整日到外麵拋頭露麵,把那文章寫來發賣,與男子言利爭利,實在是有失體統。
何況詞話唱本小說,不過是小道爾,登不得大雅之堂。
不過聶小倩寫的那部《上錯花轎嫁對郎》很好賣,刻印了上下兩冊,2兩銀子,賣了幾百套,底下出租生意也做的好,刨去成本,利潤高達好幾百兩,讓他無法不用四宜齋最高規格的待客之道來招待聶小倩。
王老夫子在外間有些想不明白這個世道何時變化成這個樣子,並為此出神的時候,王洵湊了上去,小聲的在耳旁說道:“夫子,墨寶。”
原來四宜齋有個規矩,隻要是在四宜齋賣文章賣得好的,照例都會請對方留下一副墨寶。一來是聯絡情誼,二來嘛,若是那賣文章的將來高中了,四宜齋得了個鎮店之寶的同時,還得個識人的好名聲。
他有些氣惱的回頭瞪了王洵一眼,因為他壓根就沒想過讓聶小倩給四宜齋題字,哼,一個寫了些微末小說的女子,留什麼墨寶。
然而聶小倩寫的小說賣得好,這是有目共睹的,王老夫子篤信無規矩不成方圓,不好自己就破了這個規矩,最後隻能讓王洵到裏間言明此事,伺候了筆墨,請聶小倩題字。
王老夫子則是坐在櫃台後麵,拿了個本子,準備來個眼不見為幹淨。
隻是他翻開還沒來得及開看,王洵就端著東西走了出來。他斜瞟過去一眼,見王洵眉宇間隱隱有激動之色,不由更是氣惱:“一盞茶功夫都不到,分明敷衍了事,真真不當人子。”
王洵不明白為什麼夫子總對大小姐的閨閣密友聶家小姐這般作色,鼓起勇氣反問道:“回老夫子的話,聶家小姐才思敏捷,有倚馬之筆,一幅對聯原也不用太長時間。”
所謂的倚馬之筆,指的是文思敏捷,題目出來立即就能開寫,寫得極快極好。
對王洵說的倚馬之筆這種形容,王老夫子當然是不信的,聶家那個什麼小姐寫的那個本子固然是風靡縣城大小閨閣,但在他看來,不過是小縣城的女人頭發長見識短,沒見過真正的好文章。
“拿過來。”
王老夫子頗是不豫的吩咐王洵把題字拿過來,準備看過之後好好教訓一下這個店裏被一個女子迷得七葷八素,頭腦已經極度不清醒的小夥計。
王洵心裏頗是不忿,想要爭辯,但在王老夫子手中權力的壓力之下,隻得小心翼翼的把手中的題字呈了上去,實際上他也有心讓手裏聶家小姐的墨寶震一震王老夫子。
王老夫子目光落在白紙黑字上,第一眼看的是字。
但見字字用墨清和爽朗,濃淡有如雲煙,筆劃毫芒轉折圓轉流麗,時斂時放,能含能拓,寓剛健於妍秀之中,韻態爾雅溫文。
“好字,當真好字。”
王老夫子還沒來得及看字意,隻看了字形,並且隻是一眼,就忍不住在心裏讚道。因為這十裏八鄉的,怕也沒有幾個能寫得出這麼一筆好字來。
“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
待得品味了字形,再讀字意,王老夫子心下一震時,不由得就念了出來。
王洵的眼睛緊緊盯著王老夫子,聽王老夫子嘴裏無意識的重複念叨著這一幅對聯,看他一張橘皮老臉漲紅了起來,有些氣浮如流水不安的模樣。
並不知道王老夫子正在琢磨著這一幅對聯,已經有些魔怔了,因為他越是琢磨,就越是覺得這幅對聯中的每一個字都很俗,卻每一個字都包含著至理。
琢磨到最後發現這兩句話,卻是把太史公所說的,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一等前車之鑒給所說了個通通透透,好不淋漓盡致。
若非胸中自有丘壑,氣象萬千,如何道得出這等石破天驚的大家之語?
然而,這都是一個之前他瞧不起的小女子所寫。
想到這裏,王老夫子漲紅的臉皮發起熱來,由紅轉青又轉白:“這如何可能,這如何可能?”
“夫子,夫子?”王洵見著王老夫子這般摸樣,生怕他一個不好犯了癔症倒下,趕緊攙扶住他,出聲叫喚。
沒想王老夫子突然清醒過來,一把就掙脫了他的攙扶,還連連吩咐:“快,快請聶家小姐上座,上客間座,上香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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