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相奔就,自行結合,非禮非法,這可是淫奔,丟盡了我們李府的臉,拿了回去是要浸豬籠的。”
“那紅拂女呢,紅拂夜奔,難道也是淫奔?”
“虯髯客那個紅拂女?”
唐傳奇裏的《虯髯客傳》,眾人從說書先生那裏聽說過一些,紅拂女夜奔記得很是清楚,一說起來就是口沫四濺。
“是李靖那個紅拂女。”
“但我怎麼聽說的都是紅拂女有眼光,夜奔大英雄李靖?”
“董秋生能與李靖比?”
“確實是不能比,一個糙漢,一個國公。”
“所以這就是淫奔,不是夜奔。”
……
想要進書房開解妹妹的陳浮生被從後院裏趕出來,聽到府裏家丁在那裏說什麼淫奔,夜奔的,實在是難聽,臉色當即就黑了下來,比他鍾愛的那口湯鍋底兒還要黑上幾分。
不過這裏畢竟是穀娘廟,他也不方便大聲喧嘩,便忍著怒氣說:“看看你們,一個個都是頭頂天腳立地的男兒,卻正事沒幹一點,就會嚼舌根,傳是非,丟人現眼。穀娘廟裏清靜之地,也是你們能撒野的,還不如速速退出去?”
一眾家丁被少爺一番嗬斥,頓時噤若寒蟬,大氣不敢出就忙不迭的跑了出去。
卻說陳玉詞一時氣急,進了聶小倩的書房,麵向牆壁,胸脯急劇起伏著,顯然是怒氣難平。
她聽到聶小倩跟著走了進來,氣鼓鼓的說道:“你進來做什麼?”
聶小倩搬了一張秀墩過去給她,說:“請坐。”
陳玉詞意欲賭氣不坐,但她站在那裏好一會兒,隻聽得背後傳來翻書的聲音,忍不住回頭去看,看到聶小倩在那裏整理著一張張寫滿了字的文稿,鼻翼微動嗅了嗅,屋子裏似乎有一股淡淡的墨香。
見聶小倩自顧自的做著自己的事情,她想了想,將秀墩移了移,坐下。
然後聽到聶小倩說:“他們回去了。”
陳玉詞氣鼓鼓的說道:“他們做事又從來不會向我稟報,要嫁給泥腿子就嫁給泥腿子,想私奔就私奔,回不回去關我什麼事?”
聶小倩嗯的答道:“我就是與你說一聲,既然你不關心,那就沒事了。”
話音落下,在沒有人開口,書房裏隨即安靜了下來,隻有不時響起的沙沙聲。
這種安靜讓陳玉詞很不習慣,她很快就沉不住了,但又不想表現得太過感興趣,便用很平淡的語氣說:“你在這裏讀書?”
已經整理好文稿的聶小倩答道:“可以這麼說。”
陳玉詞目光遊移,落在那疊厚厚的文稿上:“抄的什麼經文?”
按她的說法,似乎女子隻要是在廟裏,能做的事情便是抄寫經文。
聶小倩隨口答道:“《女誡》。”
“曹大家寫的《女誡》?”陳玉詞回頭過來看聶小倩。
“東觀續史,賦頌並嫻,曹大家的《女誡》。”聶小倩點頭答道。
東觀續史,賦頌並嫻,讚頌的自然是班昭。而班昭,又名姬,人稱曹大家,參與編撰《漢書》,著作有《女誡》。
世人歎說奇女子,往往讚美說班姬續史,謝庭詠雪。
《女誡》用卑弱、夫婦、敬慎、婦行、專心、曲從和叔妹一共七章篇來闡述女子為人處事的道理。
因為班昭的行止莊正,文采飛揚,她寫的《女誡》一出便蔚然成風,在當時卻是比聶小倩這個聶大家寫的各部小說還要受歡迎。
陳玉詞曾因好奇讀過《女誡》全文,囿於時代局限性,她說不出來《女誡》是封建時代的糟粕這樣的話,但對這篇所謂女子不可不讀之良箴,也是實在提不起任何的興趣,也沒有絲毫好感。
可能是之前聶小倩的行為讓她下意識認為,像聶小倩這樣的女子,不會躲到廟裏抄寫《女誡》。
而事實上,原來的聶小倩身為大家之閨秀,嚴於律己,倒的確熟讀《女誡》,也親筆抄寫過《女誡》。
現在的聶小倩隻要是在腦海中稍一搜索,就能找到關於《女誡》的記憶,需要的時候隨手就能默寫出來。
當然,現在的聶小倩是不可能會這樣做的。
陳玉詞不相信聶小倩是會抄寫《女誡》的那種女子,便走了過來,看了一眼那文稿,然後看到了“白娘子傳奇”這五個字。
“果然不是《女誡》。”陳玉詞果不其然的喃喃說道,“不過,《白娘子傳奇》是什麼書,她買的,還是她寫的?”
見陳玉詞在那裏嘀咕個不停,聶小倩眸子微抬:“要不要看看?”
陳玉詞一下子來了興致,眼睛中滿是好奇:“哪裏來的,你寫的?”
聶小倩淡淡的說:“我寫的。”
“既然是你寫的,大家相識一場,那我就勉為其難幫你一下好了。”陳玉詞伸出手說,“不過事先聲明,若是寫得不好,我可不會昧著良心說好話的,你要有心理準備,我可是那種有什麼話說什麼話,很率直的人。”
聶小倩當即將文稿雙手送上:“敬請方家斧正。”
陳玉詞目光閃爍著些許興奮,接過文稿:“我不是方家,斧正是不行的,你不要對我抱有什麼不切實際的希冀。”
於是聶小倩順著她的意思,不再說客氣話:“我那就是一句客氣話,你要看就趕緊看,天色不早了。”
陳玉詞上下打量了聶小倩一眼,哼聲說:“我可不是你這種弱質纖纖的大家閨秀,本小姐是懂輕功的,大名鼎鼎的暗香掠影,日行千裏,夜走八百。我就是看完了再回去,也不過是一炷香的功夫。”
日行千裏,夜走八百,果然一匹好駿馬!聶小倩在心裏歎道。
陳玉詞不知聶小倩在腹議她,她秉著好奇之心,也不坐下,拿了一張《白娘子傳奇》就站在那看了起來。
不料這一看,泛黃的紙張上仿佛帶有鉤子一般,將她的眼睛給鉤住了,再也轉移不開來。
一張接著一張,不停的換著,視線從未離開過紙張半尺。
整個人動也不動,就像是動一下,都嫌浪費了時間似的,一看就是兩個時辰。
這樣子不動彈太久,即便是練武之人,雙腳也覺著有些酸麻了,她本能的想要找個地方靠一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