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雋因冷笑道:“說來戴先生做我的幕僚也有這麼長時間了,卻一直到今日才認識到,你已是我的幕僚,而非祖父的幕僚了?隻可惜你認識得太遲了!”
‘我的’兩個字,被他有意咬得極重,明明白白在告訴戴宗權,他給過他機會,給他留過餘地的,奈何他一直沒意識到,如今看來,他不是沒意識到,而是覺得,自己看在他是祖父給的麵子上,終究不會將他怎麼樣,他終究還是將自己當做祖父的人,那他更得不留餘地一次,好讓祖父徹底明白自己的決心了!
“清風——,清風——”平雋揚聲叫起清風來,待其小跑至自己麵前後,冷聲道:“安排兩個人,明兒一早送戴先生回京去!這一路上有多不太平,戴先生是親眼看見了的,隻可惜我實在抽不出多的人手送你回京了,你自己路上小心罷!”
後麵的話,顯然是對戴宗權說的,說完便拂袖離開,徑自進了自己的營帳去。
餘下戴宗權麵如土色,實在很想求清風幫自己說項一下,但想到平雋的性子,知道此事已絕無回圜的餘地了,到底還是把已到嘴邊的請求咽了回去,慢慢的自地上爬了起來,跪首輔大人也就罷了,還要跪他的小廝,那他就真是太丟天下讀書人的臉了!
可一想到回去後平西侯的雷霆震怒,還有路上時不時的就要遇上一群攔路剪徑的,他又忍不住腿軟,怎麼算他能平安回京,繼續在侯爺麵前保有幾分體麵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要不,他再去求求大爺,什麼麵子裏子的都不要了?他說得好聽是幕僚,蒙侯爺和大爺都叫一聲‘先生’,可說白了,不過是平家養的一條狗而已,都做狗了,還要什麼顏麵與尊嚴?
平雋回了自己的營帳裏,臉色仍很是不好看。
他的另一個小廝明月見了,知道自家爺正心情不好,雖然一路上爺心情好的時候就幾乎沒有過,這次卻顯然更生氣,明月不敢多嘴,隻輕手輕腳去外麵打了熱水進來服侍他梳洗。
平雋梳洗一番後,覺得心裏稍稍不那麼壓抑得難受了,便除了外衫,隻著中衣,躺到了簡易搭就的床上去,以手枕頭,想起方才戴宗權的話來。
要說他真一點野心都沒有過,那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他離那個至高無上,對全天下所有男人都有著致命誘惑力的位子,可真隻一步之遙了,他也有自信,他有那個能力,他可以做得比本朝大多數皇帝都好,他想讓這天下在自己的治理下,變得海清河晏,處處是春天,他還想,證明給……表妹看,他真的一點都不比宇文修差……
可他的這點野心,在經過了這一路上的所見所聞後,已經消弭殆盡了,他和宇文修若真鬥起來,必定兩敗俱傷,各自的心腹家族也都得參與其中,本來朝中如今就全是些屍位素餐的東西了,屆時豈非越發沒人肯做實事,百姓們的日子豈非隻能越發的苦難了?
從來神仙打架,遭殃的都是百姓,從來城門失火,殃及的也都是池魚。
那是平雋絕對不願意看到的,作為當朝的首輔不願意看到,作為最基本、最純粹的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更不願意看到的!
所以,若真有朝一日宇文修想上位了,他絕不會與之相爭,爭到最後,隻剩一個奄奄一息,再也好不了的空殼子,又有什麼意思?他想要救國救民,讓百姓過上好日子,名垂青史,多的是法子,他總能憑自己的能力和本事,讓自己名揚千古,讓後人心悅誠服的為他寫下專屬於自己的《平公傳》的!
平雋這般一想,覺得心裏又好受了一些,誰說老天爺既生了瑜又生了亮,瑜亮就隻能鬥個你死我活,不死不休了,瑜和亮,完全可以惺惺相惜,共同攜手,實現一致的目標與理想。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覺得有些倦了,便想睡了,連日快馬加鞭,連吃幹糧喝水都是在馬上的趕路,饒他是練家子,一開始也有些吃不消,還是過了好幾日才漸漸適應,但仍得抓緊一切時間恢複體力,保存體力才是,不然誰知道他能不能堅持到雲貴,再從雲貴將他想要的東西帶回去。
“誰?大家戒備!”
“立刻把整個營帳圍起來,快——”
外麵冷不防傳來一陣喧嘩聲,平雋猛地睜開眼睛,叫起清風明月來:“是看看是怎麼一回事?”
這一路上他們遇上的打家剪徑的人已是兩隻手都快數不過來了,雖然大部分都是老百姓們餓得撐不下去,十來個人拿了鋤頭棍子,就攔在路上,看能不能剮下路人一層油來,結果反被他們兵強馬壯,人數也數倍於他們的人嚇得立刻四下逃散。
但也不是就沒遇上過硬茬子,隻是再硬的岔子,說到底也不過就是流民難民們而已,哪是他的護衛們的對手,何況平西侯惟恐他這一路上有個什麼好歹,還把自家養的死士派了二十名暗中保護他,自然更出不了事了。
不過,就算如此,他的心也是一直懸著,一刻也不敢掉以輕心,尤其擔心遇上如今這樣的突發情況。
好在清風明月很快回來了,行禮後清風先稟道:“爺,不是什麼歹人,是兩個過路的客商,因為路上遇上了歹人,其中一個傷得尤其重,他的同伴背著他一直趕路,卻怎麼也找不到村莊,好容易遠遠看見我們這邊有火光,就求助來了,周護衛讓我請示您,要不要將人留下?”
“過路的客商?隻有兩個人?”平雋沉吟道,“那就留下罷,給他們一個營帳,再給些熱水金瘡藥什麼的,安排人整夜盯著他們,以防他們打別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