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江山應承著,“跑一天了有些累,我先睡了,有時間再陪你們聊。”
“去吧去吧,看你眼皮都要打架了。”
熟悉的屋子,擺設簡單的書架,牆上貼著的還是早已過氣了的藝人海報,被陽光曬得有些褪色。江山走到窗子邊上,向下看隻是黑漆漆的一片,土地和牆壁在這時候連成了一體,陰影裏流出僅屬於夜晚的安逸。拉上窗簾,似乎看到了什麼,拉開又確定了一遍,對麵寫字樓的頂層亮著一盞燈光,從窗子透出來,隱隱還能看到一個人影,是值班吧。江山把屋子裏的燈關掉,門也鎖好,多年來住宿旅店養成的習慣,即使回到家裏也會如此。
靜下來,除了時間還在奮力地向前跑,剩下的所有似乎都停止了下來。“這樣的夜晚容易誘發思考”,是Z仔的話,從前很少會想起他,而現在隻要有上些細微的關聯就會不自主地去想到他,想到他的故事,他的話,跟江山一起的日子,還有。江山想起了那座本不該存在的山。Z仔的影像,他指了指身後。順著看過去,視野一片開闊,隱約地有整座Z城的輪廓擺在那裏,跑不掉也沒法子藏起來。
那些過往像枝蔓一樣在江山腦子裏麵蔓生著,記憶便是它們最喜歡的養料。江山的記性很好,但比起Z仔還是要差一些,所以江山才會在行走中一邊寫下文字一邊拍下圖像。江山都努力要讓自己記得更多,在孤單的時候,比如說現在,或是在納木錯的那個夜晚拿出來溫暖自己。
人之所以有煩惱,就是由於記性太好。
躺在床上裹緊了被子,卻絲毫也沒有睡意,沒有穿內衣,像是出生時一樣。換洗的衣物都在車子的後備箱裏,早上走得急,忘記拿出一件來穿上,還好是冬天,否則不定會出什麼岔子。想必旅店的老板在打掃屋子的時候一定會錯愕上好一會兒,一個單身的男人怎麼會把自己的內衣丟在地板上呢?
如果那個姑娘是真實存在的話,如果江山真的和她做了些什麼,如果她真的是比江山小上幾歲的姐姐,如果她還會待在那裏,江山應該去找她,處理完Z仔的事情之後就去。江山想自己還記著那條隨意開進去的路,破舊的霓虹燈的光芒很獨特,所以還是天黑後,白天的話,可能不會那麼容易找到。
透過窗簾的縫隙,調整一下角度,對麵的燈還亮著,孤單單的隻有一扇窗的明媚,忽然地出現了兩個身影,兩個看上去一模一樣的身影,像是在交談著什麼,不多一會兒,房間的燈滅了,再次亮起來的時候隻剩了一個人,果然是有些奇怪。
重新換成一個舒服的姿勢,合上眼,這次是真的困了,什麼都不要去想,明天還有許許多多的事情要去做。Z仔留下來給江山的,無論如何江山也不能撒手不管,包括葵,她現在好些了吧,有米香在她身邊,一定可以安然挺過去的。
逆時針:到馬路的另一側感受在陽光下產生的錯覺/閉緊/再睜開/藍會填滿你所有的感官故事已經在腦子裏生根發芽成了整片森林,一個月,再久一點就是從幾年前,Z仔已經開始構思這個故事了。他為故事裏麵的主人公安排好了悲歡離合生老病死,剩下要做的就是把它寫出來,再添上合適的枝葉,修改幾遍。
雖然他曾經出版過的書並沒有引起大範圍的關注,但這是他自己選擇,並願意為之奮鬥的事業。寫作的過程有時候會卡在某一段上隻字難書,有時候也會暢快得令手指跟不上思維的速度。他享受這過程,從不在意書的銷量,哪怕淪為了書店的附贈品,也不會難過。對於他來說,能夠寫出來,便是最大的恩惠。
Z仔睜開眼,天花板一如既往,仔細看的話就會發覺許許多多細微的裂縫,畢竟是老舊的房子,再撐上一個年頭,按照那位編輯給予他的意見來寫完這個新故事的話,很可能會躋身到暢銷書的排行榜上。“你的語言、結構和技巧都已經達到了幾乎完美的地步,所欠缺的隻有故事性。”Z仔當然知道他接下來想說什麼,無非是市場需要故事而不是小說,想要成名、賺錢或是名利雙收,就隻有順應時代潮流等等。這些話Z仔在20歲的時候就已經聽膩了,而現在,也不得不重新考慮起來。10年前他一無所有,但是卻有年輕作為資本,現在他還是一無所有,而且也不再年輕了。
一年四季照不到陽光的老房子,盆栽也都無精打采的,這樣夜行陰森的生活Z仔已經受夠了,這離他的理想過於遙遠……五年賺夠兩千萬,真不知道當年是憑什麼誇下這樣的海口。五年,都過去了兩個五年,滿打滿算不過隻有二十萬收入,這。無論如何都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從床頭櫃上拿起電話,找到目的號碼,按綠鍵打過去,不出所料,對方很快就接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