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喪期滿的第二天,富有買了一箱啤酒拿到村東口大破溝旁三百年的老糖梨樹下請思遠喝。小鳥依人的王小小不許思遠多喝。思遠隻喝了三瓶,剩下的九瓶,是富有一個人喝掉的。
富有對思遠說,思遠,要是你敢做什麼對不起王小小的事,我張富有絕不饒你。
富有說話時,表情像要殺人,眼睛紅紅的,裏麵藏著一股冷靜而瘋狂的力量。富有雖不及他哥富貴那般高大,卻也一樣的生得鐵實,一樣的有力氣。他的聲音極低沉,思遠卻感覺到了一種說不出的威壓。
思遠說,我愛小小,我怎麼會做對不起她的事呢。這輩子,我都會對她好。來,二哥,我們喝酒。
思遠喝一口,富有喝一瓶。
王小小說,富有哥,你也少喝點吧。
富有說,少囉嗦,男人喝酒,不幹女人的事。又望著思遠說,今日我把話落在這裏了,希望你也能夠說到做到。
思遠說,我當然說到做到。
酒喝完了。太陽也快落山了。
富有說,我就要走了,我就要離開了;思遠,小小,我祝你們幸福。
富有歪歪斜斜地走了。夕陽把他的影子拉扯得瘦長而歪斜。天邊是絢爛的晚霞;一團團白的,藍的,鐵青的,桔黃的,緋紅的,紅的,熾烈的燃燒著的火焰。
富有就要走了。富有決定要離開這個村子。行李他都已經收拾好,明天一早他就到鎮上坐班車,到縣城再坐火車。富有就要同這片土地,同他的親人,同他最愛的人,同他自己的青春,同他自己這些年的生活告別了……他又想起小時候聽人家說他長得像自己娘,他不信;前幾天他在照鏡子時,突然發現自己的眉梢,還有整個麵影輪廓,果然都同自己娘有三分神似;他感到恐懼,祖祖輩輩遺傳的貧苦,甚或是樣貌,都是他所害怕的,在他,這些都是沉重的可怕的負擔……富有的眼睛裏是濕熱的酸楚,裏麵又雜著希望的悲傷和某種渺茫的幸福……明天他就要走了。他不知道自己該去什麼地方,不知道迎接自己的又將會是什麼,但他想,外麵的世界,一定是一個不一樣的世界吧……
思遠和王小小靜靜地站在老糖梨樹下,一直望著他,望著他的背影在蒼茫的暮色中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