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一個“肌無力”患者的掙紮史1(1 / 3)

開成四年(839年)十一月二十七日,一個蒼白而寒冷的冬日,長安城內外深浸著寒意,滿布陰雲的天空好像在催生一場強暴風雪。唐文宗李昂的風痹之病再度發作,服食藥劑後,病情略有好轉。朝會散去,唐文宗李昂獨坐大明宮思政殿久久不願離去。盡管貴為帝王,但這種囚徒似的生活讓他套上了沉重的精神枷鎖。

大和九年(835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在那場慘烈的宮廷流血事件中,當天有超過六百名朝臣被宦官集團血腥屠殺,他的朝堂幾乎為之一空。對於李昂來說,那是一場夢魘,一場史無前例的宦官之禍。日暮東風啼怨鳥,他的春天已經被遠遠地拋棄在繁華散去後的百丈紅塵。對於一個病入膏肓的王朝,對於一個在病榻上消磨時光的君王,他已經真切地感受到歲月如無情流水,終將他的生命和希望,都一點一點地帶走。

這是一個荒唐而可悲的年代,陰雲籠罩下的長安暮色四闔……

陷入沉思的唐文宗忽然抬頭對立於殿外的侍從道:“今日翰林院是誰在值班?”

旁邊的翰林院使答道:“中書舍人周墀。”周墀,字德升,汝南人。長慶二年(822年)赴京城長安參加科舉考試,一舉獲中高第,即留京任職。太和九年(835年),累遷官至監察禦史,起居郎。文宗皇帝很器重他,進起居舍人。後拜為集賢殿學士,轉考功員外郎,仍兼起居舍人。

“速去把他召來。”唐文宗道。

周墀奉旨進殿,文宗先命賜座,又以金卮賜酒三杯,周墀一飲而盡。唐文宗憂鬱的眼神掠過一絲淺淺地笑意,他問道:“依卿看來,朕是何樣君主?”

周墀趕緊躬身施禮道:““小臣不足以知大君之德。凡百臣庶,皆言陛下有堯之聖、舜之明,商湯之仁,夏禹之儉!”這是原話,意思是說唐文宗乃堯舜之主。

唐文宗長歎一聲,擺手說:“你這是出於愛君之心,不得不這樣忽悠我。我其實哪裏敢追宗堯舜禹湯之明。我要問你的,你看我像不像亡周的周赧王和亡漢的漢獻帝。”

周墀見皇帝自比亡國之君,大驚失色,倒身拜伏,抹著鼻涕眼淚說:“此二人怎能與陛下相比。陛下聖德前所未有!”他不知道如何來安慰自己的皇帝,隻是一個勁地稱頌聖德,勸皇上不要為謙謙小節而掛懷。

唐文宗平靜地看著在自己麵前激動流淚的周墀說:“周赧王和漢獻帝二人受製於諸侯,而今朕是受製於家奴。如此說來,聯還不如他二人呢!”

說完這句話,唐文宗情難自已,雙手覆麵痛哭。君臣二人,大放悲聲,涕泗並流。

一個人的戰鬥

文宗李昂有時候會陷入莫名其妙的狂躁之中,盡管他本不是一個十足的憤怒青年。可他這個年青的皇帝當著當著,卻讓自己患上了一種怪病——肌無力。而這種病症與肉體無關,是一種精神上的肌無力。更多的來自於他居於皇帝高位,麵對帝國種種亂相,欲振乏力引起的。

文宗上台後,是憋著一股勁想成就一番事業的,史稱他“尤勤於政理,喜讀貞觀政要,每見太宗孜孜政道,有意於茲”。 也就是說他對於唐太宗孜孜政道而取得貞觀之治的局麵,一直很向往。

大和六年,他對宰相們說:“天下何時當太平,卿等亦有意於此乎?”牛僧孺說:“太平無象。今四夷不至交侵,百姓不至流散,雖非至理,亦謂小康。陛下若別求太平,非臣等所及。"事後牛僧孺對同事們說:"主上責望如此,吾曹豈得久居此地乎?”(《資治通鑒》卷244)他於是辭去了宰相職務。兩黨其他官員也都沒有同文宗這種迂闊的理想相契合的表現。

此時的宦官集團隻手遮天,權力已經滲透到帝國的方方麵麵。從軍隊的指揮和調遣,到朝中大臣的任免,就連皇帝的廢立也完全操縱在他們的手裏。文宗的祖父唐憲宗李純、兄長唐敬宗李湛都是死在宦官之手,要不然也輪不上李昂來當這個皇帝。

宦官人數也不斷創出新紀錄,當時朝廷中處理政務和在外地監軍的宦官中,品級在五品以上的就達到四千人之多。不僅朝野大臣巴結討好宦官,就連唐文宗本人也對宦官低眉順眼,殷鑒不遠,珍惜生命,討好宦官才是正道。雖然他心裏是如此的惡心,但麵對宦官的張牙舞爪,也隻能心在流血。史料記載,李昂私下發出感歎“恩欲芟落本根,以雪仇恥,九重深處,難與將相明言。”這是他內心越來越因不能為先輩報仇而深深自責。

大和二年(828年),唐文宗舉辦科舉。舉人劉蕡應試時寫了一篇五手字的《直言極諫策》,對宦官專權給予強烈抨擊。通篇切中時弊、才華橫溢,但參加科舉考試的二十三名舉人中二十二人都中了進士,隻有劉蕡一個人落第。倒不是閱卷官覺得劉蕡的學識不行,而是根本不敢細看他的文章,更不用說錄取了。新進舉人李郃憤言:“劉蕡落選,而我等中榜,難道不是我們這些人的恥辱嗎?”

他邀集了杜牧、裴休等名人聯名上疏,願將自己的科名讓給劉蕡。奏疏送到唐文宗案頭後,他隻能一聲歎息,將奏疏留中不發。

一次,唐文宗在閱讀《春秋》讀到“閽弑吳子餘祭”時,就問翰林侍講學士許康佐:“閽何人也?”許康佐差點沒嚇得尿褲子,趕緊跪地表示自己學識淺薄(窮究未精)不知道。翰林作為帝國的高級知識分子,許康佐不可能淺薄到連“閽弑吳子餘祭”的典故都不知道。“閽弑吳子餘祭”典出吳越爭霸,太監刺殺吳王餘祭的事情。

事後不久,許康佐就打報告辭職回家了,他已經預感到,唐文宗與宦官早晚會有一場魚死網破的較量,他還沒活夠。朝中大臣和許康佐抱著同樣想法的不在少數,他們聽見皇權和宦官之爭就兩股戰戰,走路都要扶著牆,更別說讓他們參與衝鋒陷陣。這就是史書中所說的,在位之臣“持祿取安,無伏節死難者”。身為大唐帝國的皇帝,竟然在身邊找不到一個有勇氣的人,文宗心中的苦悶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