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昂在一個麵攤等著吃麵。
師傅的手藝很好。
一大把野菜放進燒開的沸水中,蓋上鍋蓋,把事先準備好醒了一夜的麵團揉勻了操在手上,打開鍋蓋,離鍋一米遠,刀片在麵團四周滑動。一條條小銀魚,乖巧地蹦進了鍋中,歡快地遊來遊去,不一會兒便浮了上來,成了死魚。
麵熟了。
撈起,淋上排骨湯,配上一些其他佐料蘸醬,香味直衝口鼻。
大口咀嚼,酣暢淋漓,心中對半個時辰前見過的女人充滿了感激。
果然因緣果報。
五年前初見時,她還是一顆光頭。
她是一個私生女,一個比平常私生女更加不為世俗所容的私生女。
她的父親,是和尚,她的母親,是尼姑。
一對互相愛慕了十數年的老和尚與老尼姑在暮年時拋開一切,苟合而生一女,便是她。
父親母親死後,才將至花信年華,繼承了祖業,賣了老廟埋葬了雙親,留下破敗的庵堂,自己剃了發,守著空房子流淚。
那一年,是鹹豐九年,太平天國翼王石達開率部從江西南安進入湖南,攻克郴、桂,直迫永州,得勝的形勢使得太平軍異常活絡起來。
燒殺擄掠,無惡不作。
彼時王子昂因以武林人士身份參與大沽口戰役,大勝後逃竄至揚州,剛巧碰上正被十幾個太平軍施暴,死死扯住褲子哭泣的她。
年輕氣盛,一發狠,便殺光了所有所謂刀槍不入的天兵。
殺人便撤走,深藏功與名,沒有留意她的情況。
兩個月後,與狐朋狗友在行春閣裏遇到她,已成了頭牌花魁——雪魚。
她的初紅,有人出至十六顆手指大小的珍珠,沒賣,在一片驚愕中便宜了自己,為此,還在第二日夜晚於巷弄間殺了數個來曆不明的人。
果然像一條如雪般潔白的魚,在自己懷裏滑呀滑。
露出微笑,她說拿了自己的處,到底是誰拿了誰的處。
將瘦皮猴兒交給她,放心,不久之後,她會帶著瘦皮猴去尋找那個猥瑣的老頭兒。
邊想邊感慨,那時候自己的運氣可真好啊。
才遇到了她,不久又遇到了她。
想到後來遇到的她,胸腔中再次充斥悲愴,眼淚止不住的就要掉。
因為想到了一棵稻草以及……後來遇到的她,她的頭,她飄飛的頭。
裹了腹,上路,與一個叫賣草鞋棕衣竹篾帽子的貨郎擦身而過,隨手一探,摘了一個帽子戴上。
沿著街巷直走,然後轉彎,在經過五六條巷弄後,遠遠看見一間鏢局。
門前兩隻呆滯可笑的石獅,與守門的人一樣百無聊賴。
門可羅雀。
心中難以抑製的激動起來,那條鮮活的小生命便在裏邊。
身形如電,穿行至鏢局後院外牆處,手一撐,燕子般縱起,落地,看到了熟識的景象。
鼻尖一酸,趕忙隱至一處,等待天黑。
……
王路常跑出來了,走在大街上。
如狗一般鼻子一吸一嗅,尋找著一絲絲微不可聞的氣味,追蹤而去。
師父不想讓他知道什麼事情,也不帶他走,交付給了熟人,這讓他有了很多想法及推測。
王子昂眼神中的悲傷是掩飾不住的,特別是在一個天生體弱敏感的孩子麵前。
無論他看起來怎麼正常,怎麼裝得正常。
武人身上一種莫名的氣勢本就強大,這應該便是王子昂所說的氣韻了,孩提敏感,與之相處四個月,有時候站在其身旁,那種從心底裏湧出來的哀傷幾乎能將人溺斃。
進入揚州後這種哀傷便不曾有一刻停止過。
氣韻是武人的後腦勺,武人自己是看不到的,假如硬是要看,大概隻能扭斷了頸骨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