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空村冬日的清晨。
不是很冷。
王子昂還在睡覺。
迷迷糊糊間,一個夢境,是一頭嘴巴咬著尾巴的巨蟒。
基於一個學佛的朋友曾經跟他講過的一些關於某種因果的定律以及這幾日的生死感官,並不相信自己會就此死去,但受的傷實在太重,而且胸口處那個無法愈合的傷口以及漿糊般的心髒已經超出了他的認知範圍,所以在最為放鬆的睡夢中,他終於不得不開始正式思考死亡的問題。
隻是一直毫無所獲。
撚斷天機,世間罕見,可以說是對蒼天的大不敬,冥冥中自有定數,於是在撚斷了天機的地方,一根稻草梗玄之又玄地突破他大擂鼓的拳勢,直接刺進了他的心髒,造成如此必死的傷勢,然而卻又讓他在如此傷勢之中支撐著不死,不僅不死,武功境界還一日千裏晉升武聖。
時代比不上以前,如今他這個武聖,與以往的武聖境界的武夫相比,實在差的不是一丁半點。
感覺一輪紅日燃燒著撞過來。
王子昂醒了過來,睜開雙眼,抬起頭打量四周。
一張很瘦很黑的臉出現在離他極近的空中,那張狹長的臉上,一隻眼睛下眼皮腫成一坨,閃著委屈的目光,正盯著他在看。
“你幹什麼?眼睛紅成那樣,可是偷看女人家洗澡?長了針眼麼?說,是不是偷看小抉微了?”
“我沒有的麼師父。”是王路常。
被張子靜嫻打的。
“師公一直讓他來打我,不過師父,我也沒讓他好受的,他的鼻血很髒……”
王子昂笑笑,起身,教他武功。
離開村子,穿過山林,繞過溪流,來到一片絕壁之間,順著絕壁間隱藏著的斜陡石徑緩緩上行,爬上一片寬闊的崖坪。
站在崖畔,看著身前的雲海舒卷,沉默了很長時間。
王路常走到他的身畔:“師父,不開始麼?”
王子昂轉頭凝視王路常,忽然說道:“生而為男,不求與天地長存,但求死得其所。”
知道師父在規勸自己,王路常垂下頭:“好多人沒有死得其所。”
絕壁之間,寒風肅殺,拂的雲兒亂動。
王子昂看著絕壁間的雲海,說道:“如果一個人被仇恨蒙蔽了雙眼,那麼他便不能看到更廣闊的世界,更美麗的風景。”
知道王路常為什麼這麼拚命練功,爭著要打贏張子靜嫻。
王路常眨眨眼:“我都不知道我的仇,是衝著哪裏,滿清?曾國荃?清兵?皇帝?……”
王子昂:“我教你習武,一直擔心以後你知道你的仇恨衝著哪裏,那時候就糟了。”
作為手把手教拳的師父,王子昂慧眼如炬,王路常的武功裏邊,糅雜著他內心中一直竭力隱藏的憤怒和恐懼,看似灑然,拳打得浩然正大,實則內心陰暗,拳下力度狠辣,如若成長起來,不知道會有多少的拳下鬼。
那麼又將重複自己走過的路。
不得好死。
盯著這個已經長到自己肩膀的徒弟眼睛,說道:“如此不得自在的人生,不值得去過,人要活的自由,便不應該考慮太多,想做什麼便去做,如此才是真自在。”
沒有人喜歡打打殺殺,沒有人喜歡看見死亡,鮮血以及屍體。
這孩子一直努力克服的,裝作興致昂揚的,看起來毫無畏懼的,其實並不是他喜歡的,並不是任何人喜歡的。
因為這些東西,歸納起來就兩個字,死亡!
山巔的山氣極為清爽,有細細的雜雪在周身彌漫,但王子昂的眉眼衣裳依然是那般幹淨,沒有沾惹任何風塵。
他願意時,雨雪可入,寒風可入,泥水可入。不願意時,便是滾到泥塘中,也休想沾著他的衣袂一角。
“聽說師父您要走?”王子昂一指上方的天空,顫聲說道:“這久都在下大雪,您還要出去?不過完年開春了再走?不帶上我麼?”
黯淡的天空裏飄著黯淡的雲,黯淡的雲下著黯淡的雪,沉凝如山。
王子昂抬頭看了看天空:“風雪能留人,時間卻能帶走一切,要趕在時間之前。”
“什麼的時間之前?”
兩人站在山巔,孤寂佇立走在這片素淨的冰雪世界裏,就像畫中留白處兩點刺眼的墨滴。
沒有回答徒弟的提問,隻是說道:“師父有很多話想跟你說,可是又什麼都說不出來,除了要你記得方才說的第一句話,現在還要求你無論如何做個好人。”
“我一定會!”
“好!”
拍拍王路常的肩膀,雙手穿過他腋下,一把捉起,舉到絕壁之前。
“手張開,擁抱天地!”
王路常聽話的張開雙手,閉上眼睛。
隻是一瞬間,一股生命的氣息突然彌漫在這方丈之地,這股氣息並不是來自雲海間悄悄升騰起來的金陽,而是來自世界的本原,來自……王子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