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某個不知名的村外十多裏地,有一個水渠。
這水渠很怪,水質清冽可口,常年不凍不沸。
每年農曆五月初五,就是端午節了,山裏人的風俗要“破火眼”,來取了這個渠的水,加入少許雄黃,鵝眼錢兩枚,合家大小均用此水洗眼,可保一年沒有眼疾,還可以看見髒東西,趨吉避凶祛除瘟疫。
水渠就在村所在地區的最中心,整個村的所有區域像一個大石磨盤子印在大地上,被叢山圍住,四周圓坨坨的,便是連這個地方的土地,也是硬得跟用作石磨的石碾子一樣。而零零落落的村戶人家,就像一粒粒黃豆一般。
水渠所在的地方,就在整個石磨盤的中心,這裏有個山坳子,終年濕漉漉冷森森的,人不願意去,畜生也不願意,水草倒是長得好,每每強行趕了牛馬進去,不出半天,整個畜生的腿腳便硬得跟石塊似得,要用火烤半天才緩得過來,並且從此以後還不得力,就廢了。
人們也隻敢取了水就趕緊跑,離了水渠的區域,感受到陽光,雞皮疙瘩能掉一地。
不過這裏的水是真好,郎中給人抓藥,這裏水是常用物事。
村中每家每戶床底都有一個大水甕,甕裏就裝著這水,無論從其他地方裝的水放久了壞了多少,這裏取的水一直涼森森的。
但是這渠裏的水總有用完的時候,被刀子斧頭砍傷了,澆上一點,打個激靈就不流血了;生病了煮點藥水喝喝,也要加這水,或者泡點藥酒,刮痧,風寒了,都要用到這水,所以根本不夠用,而這水又不是終年湧出的那種。
這渠水的湧出有一種勢利性。
隻有大富大貴的人來了,那渠裏才會往外流水,水量的多少還不一定。
有年老的村人扳著指頭計算過,這一輩子也沒見過幾次:
小時候老人講的“蜀中詩冠”張船山來這邊寫詩的時候流過;當年翼王石達開帶兵北上,由滇入川,經過這裏也湧了一次水;如今的封疆大吏、四川總督吳棠就任的時候也流過一次水……
老人還清晰的記得,前幾年也流過一次水,那個和尚,叫什麼虛雲的,到村中來化緣,給村人講過一次佛法。
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再見到一次那個水渠流水。
“遇見達官貴人就會流水,狗眼渠啊狗眼渠,嘿,你是********,你是那看人低的狗眼……”老人拍拍屁股上的草屑,撓撓褲襠,拉著老黃牛走遠了,就如同以往的無數個日子那般,遠遠離開了這從未為世世代代居住在這村的任何人流過哪怕半滴水的狗眼渠,隻留下那個與他抽了兩袋半旱煙的唱陰人。
“前幾次來咋就沒見過這個村呢……天意啊天意……”唱陰人撓撓土灰色氈帽覆蓋的小腦袋,轉了轉瓷溜溜的眼睛,兩撇八字胡一高一下,在思索著些什麼。
久了,才像突然醒悟一般,用手杵著做拐杖的竹竿在滿是兩位老師抽旱煙突出的濃痰的地上勾畫個什麼圖案。
像是大磨盤,又像是八卦。
唱陰人嘴中喃喃自語的說著一些神神叨叨的話語,有些五行八卦易數之類的名詞,什麼東方甲乙木……中央戊已土……北方壬癸水,乾、坎、艮、震、坤、兌、離、未等等的,然後這唱陰人在地上莊重的寫下幾個字,對應著地上畫的磨盤:“天、地、人、鬼、神、佛、魔、畜、懾,鎮,遁、物、化、陰、陽、空。”
神棍一般又畫又算了許久,唱陰人臉色終於激動起來:“是了是了,就是這裏了,盜墓家夥的本事兒用來幹這事兒,再合適不過了,好啊,真是好啊,妙極!”
“‘性有巧拙,可以伏藏;九竅之邪,在乎三要,可以動靜’,那麼藏在這裏的,就是你了……”
“從天上六丁而出,入太陰而藏,難怪這麼多人都找不到,哈哈,合該我老漢有機緣……”
老人抬頭看看天色,又想想即將要做的事情,於是從懷中掏出一隻小小的骨塤吹奏起來,音樂有雅樂、頌樂之分,塤作為樂器進入宮廷樂隊以後,也根據這兩種音樂的需要,而有了雅塤、頌塤之分。
雅塤形體較大,狀如鵝蛋,音響渾厚低沉;頌塤形體較小,狀如雞蛋,發音高於雅塤。
而老人吹奏的這個骨塤明顯不同於一般的塤,因為即使老人吹奏得麵紅耳赤,仍舊半點聲音都沒發出。
吹奏了一陣,唱陰老人擦擦額頭上的汗,將氈帽一把抓下,熾熱的腦門遇上寒冷的風雪,頓時就飄起了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