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羊皮裘老頭又拖又拽,王路常站立不得,每每將要找到發力支撐站定的立足點,便會瞬間被老人家破去,不經意的一搡一推,或是拐拐腳動動指節,頓時就又失去了平衡。
“您要帶我去哪兒啊?”
“去救一個人!”
“救啥人啊,我不會,我是坑蒙拐騙雞鳴狗盜的不良少年郎,您找我沒用……”
“嘿嘿,自從來到這地兒,老子不知道問了多少郎中了,一聽見是癆瘵,頭都不願意抬一下就開始趕人,都是些******庸醫,嘿,隻有你小子,啊,身上傍著武藝,長得高大英俊,麵相非富即貴,抖擻起來神威凜凜,還是懸壺濟世的郎中,年紀輕輕就行走江湖,果然是天下英雄出我輩,古人誠不欺我啊,不過呢,雖然你根骨還可以,就是身子血氣差了點,那,隻要你小子幫我救了這個人,然後達成了我的所願呢,老夫就給你好好調理下身子,你的武功架子很大,具有龍象鵬鳥的高遠雄渾,有了我的幫助,他日你一定飛黃騰達啊,不要說聲名鵲起這種不入流的,便是封侯拜相那也是眨眨眼的事情,再說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這孩子雖然看起來賊眉鼠眼的,但是有佛緣呐……”
喋喋不休,老人家話太多了,並且前言不搭後語,自顧自的說,令人插嘴不得。
路過一地,見一堆人圍著一個耍把式的喝彩,羊皮裘老頭兒偏過頭瞅了一眼,“咦”了一聲,居然不急了,扯著王路常圍在人群外觀看。
“怎麼了?”王路常問。
“陳拓的徒弟!”
王路常:“誰?”
隻聽得群聲振奮。
一個大個子,滿臉橫肉的家夥,努著對大黑眼珠,看著四圍,甩了甩衣袖在街巷一角寬闊處拉開了場子,擺好了家夥,先是耍了一套不明路數的拳,如今向著四周作揖,叉著腰念道:“腳踢天下好漢,拳打五路英雄!鄉親們,大家都知曉我吳鳴不是賣藝的;玩藝兒會幾套,西北路上走過鏢,會過綠林中的朋友。現在閑著沒事,每日在這裏拉個場子陪諸位玩玩。有愛練的盡管下來,吳鳴以武會友,有賞臉的,我陪著,方便的,捧個錢場人氣兒,就圖個高興。諸位,有願下來的沒有?”
吳鳴熊眼向四圍掃了一眼,準知道沒人敢下來,他的話硬,可是那柄壓在地上的木板更硬,刀型木板,鐵木,六十八斤重,像一塊門板似的。
他脫了小褂,緊了緊深月白色的“腰裏硬”,把肚子殺進去。給手心一口唾沫,抄起木製大刀來,民間禁止兵戈,這種招搖撞市大搖大擺的顯擺武藝,更是危險,隻能以木製代替。
“諸位,吳鳴先練趟瞧瞧。不白練,練完了,帶著的扔幾個;沒錢,給喊個好,助助威。這兒沒生意口,家中小妹急著錢兒治病。好,上眼!”
大木刀靠了身,眼珠努出多高,臉上繃緊,胸脯子鼓出,象兩塊老樺木根子。一跺腳,六十八斤木刀橫起,削砍劈撥,蹲越閃轉,手起風生,忽忽直響。
忽然刀在右手心上旋轉,身彎下去,四圍鴉雀無聲,隻有呼呼風聲嗚鳴。刀順過來,猛的一個“跺泥”,身子直挺,比眾人高著一頭,黑塔似的。收了勢:“諸位!”一手扛刀,一手叉腰,看著四圍。
稀稀的扔下幾個銅錢,他點點頭:“諸位!”
他等著,等著,地上依舊是那幾個亮而削薄的銅錢,外層的人偷偷散去。他咽了口氣:“沒人懂!”他低聲的說,可是大家全聽見了。
“練武難!”西北角上一個黃胡子羊皮裘老頭兒答了話。
“啊?”王路常好似沒聽明白。
“天下武人大多是沒落的,都有點武藝,可是沒地方去用。為了生活,或者在廟會上去賣賣藝,踢兩趟腿,練套家夥,翻幾個跟頭,附帶著賣點大力丸,混個三吊兩吊的,或者實在閑不起了,去弄筐果子,或挑些毛豆角,趕早兒在街上論斤吆喝出去,就像賤賣尊嚴。米賤肉賤的時候,尋常人肯賣膀子力氣就可以混個肚兒圓嗎,可是武人不成:肚量既大,而且得吃口管事兒的;幹餑餑辣餅子咽不下去。想要露臉,又要擔心被官府打殺,出頭不成,縮頭更活不下去,難啊……”
王路常:“哦!”
羊皮裘老頭:“你們不懂!”
王路常:“啊?”
羊皮裘老頭:“我說:你——們——不——懂!”
這一發聲,頓時得了注意,低垂著頭顱的吳鳴隨著隨著大家的頭往西北看,那個老人,小幹巴個兒,披著件羊皮裘子,臉上窩窩癟癟,眼陷進去很深,嘴上幾根細黃胡,肩上扛著條小黃草辮子,有筷子那麼細,而絕對不象筷子那麼直順,腦門亮,眼睛亮——眼眶雖深,眼珠可黑得象兩口小井,深深的閃著黑光。
吳鳴怕了,指著老人:“您……還在哪……”
“我下來玩玩?”羊皮裘老人說道。
“別別,不,大叔……”吳鳴怯懦著,心中想起三天前剛見到這羊皮裘老頭兒的時候的慘狀,直接被老人家死狗一樣抱著頭揍了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