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瘋了麼?”羊皮裘老頭一巴掌抽在王路常臉上,將他掀翻在地。
“來晚了啊……晚了麼,一切都晚了……我沒用,我沒用啊……”王路常雙眼無神,腦海中全是小抉微撕心裂肺的呼喊他名字求救的場麵,一時間心痛到無以複加,居然岔了氣,麵紅脖子粗。
羊皮裘老頭兒一捶敲在他後腦勺上:“年紀輕輕,居然有癔症,真是可惜……”
王路常軟軟癱倒下去。
托著死狗一般的王路常,羊皮裘老頭揮揮手,招出了淚眼婆娑的大漢吳鳴,隻留下失魂落魄的陳拓在房間內,抱著那具瘦骨嶙峋的屍體。
武人的承受能力比一般人強,但心思神氣也更為敏感,任何情緒都在武者心胸之間都能被放大,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不親自經曆沒人能理解,這時候陳拓需要的是一個人。
倘若招惹了這時候的他,一個不對勁,被斷魂刀割掉了頭顱都是小事,造成一個頂級武林高手的瘋魔才是罪過,到時候陳拓瘋魔起來開了殺戒,那將是數十上百人的流血犧牲。
沒有人說話,就那麼各自靜靜的佇立著。
羊皮裘老頭兒掃視了一眼這遲暮的老虎容身的地方,暗自感歎著,越來越覺得自己一直在做的事情極其迫切。
他自己,也不小了啊。
他這樣感慨著。
吳鳴這哥們兒,心性還算可以,跟陳拓曾經練過的徒弟們並不少,陳拓越來越落魄並放出誰能救他女兒傳誰斷魂刀的話頭後,漸漸地一個也見不到了,他能在得知陳拓落魄的幾乎無法容身之後還能回來,並且在街頭賣藝為小長生籌錢,算是重情重義。
這是武德。
陳拓不愧是頂天立地的好漢,落魄至此,於人世間,並未有半點出格,不恃強淩弱,不依靠武力巧取豪奪,不仗勢欺人,不出賣尊嚴,不求爺告祖,隻是一直堅持著,堅持著,在不觸碰人倫道德的底線上,一直為女兒的病而努力著,直到似乎他所見過的所有人都說……無藥可治。
於是最終失魂落魄至此。
武人苦命。
據羊皮裘老人的了解,陳拓的一生,一直淒苦。他是一個不知道家鄉何地的乞兒,那年頭,兵戈、蝗災、水患、饑餓、瘟疫,各種天災人禍禍害人間,陳拓是被他的師父法正和尚從死人堆裏扒拉出來的。
從此以後就跟著法正師父遊曆人間、學武藝,法正師父圓寂後他還了俗,憑借著一身純正的少林武術走南闖北,後來在嘉陵江畔入贅了一戶普通的人家,有了老婆後漸漸安頓下來,一家人男耕女織孝親敬長,日子算過得安定。
然而好景不長,一日外出做幫工,太白峰上的一夥強人洗劫了那個江畔的小村子,嶽父嶽母和妻子都死了,小長生被裝在菜壇子裏沉入糞池才躲過一劫。
陳拓聽聞強人洗劫,從數十裏地之外的麥田中趕回,隨身隻帶了一個水壺,來到家中,見到家人死狀,又遍尋不到女兒,怒氣直衝霄漢,牙都被他咬碎了,提了切馬料的大鍘刀,追著強人的馬蹄印,一口氣毫不停歇殺上太白峰。
太白峰那夥殺人不眨眼的強人旗號“欺了天”,是一個人數上千的匪夥,當時西北乃至西南地方土匪的暴戾凶殘在全國是出名的。在陝甘、雲貴、四川等地的叢山野菁和邊界地區,數百至數千眾的匪隊各占一塊地盤,嘯聚一方。
因皇清剿匪不力,整個西南西北地區幾乎成了匪徒的天地,真可謂三人行必有一匪。
“欺了天”首領名叫楊樹臣,凶惡殘霸,一身蠻力,凶神惡煞,無惡不作。在群狼林立的旮旯地裏能夠嘯聚一方,這楊樹臣也是極有本事,一身的橫煉體魄不說,馬術也極其了得,騎射技術精湛,激戰中騎在狂奔的馬背上任意自如,可以腳挽馬蹬,身體藏在馬腹一側,將頭從馬項下探出,準確地將飛梭入人的脖頸。
除此之外,他的心智狠辣更是過人,江湖中傳說他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他曾在路上,見到一個孕婦,便跟同夥打賭那孕婦懷的是男孩女孩兒,他猜的是女孩兒,同夥猜的是男孩兒,為驗證真假,他便將那孕婦刮了,劃拉開肚子,發現是個男孩兒,他便將同夥也給刮了。
他還曾在與另一夥匪徒的較量之前,殺了自己三歲的孩子,因為擔心披掛上陣之後心有牽掛。
他還殺了自己的夫人,因為嫌棄她的小腳走路不便,在敵人追來的時候跑不快。
匪首楊樹臣很牛,在他手下的普通土匪,也不是誰想當就能當的,在他的旗號“欺了天”下,要入夥,首先一點就是膽子必須大。新人入夥,土匪黑話叫“過堂”。“欺了天”的“過堂”的儀式極為苛刻:“叫來人在頭上頂個葫蘆或酒壺之類,朝前走去不許回頭,走到百步左右,楊樹臣隨意點人舉弓射擊,不管射中哪裏,也不管射幾次,隻要‘咣’的一聲將那頭上的東西射碎了,這時,派人去摸摸他有沒有尿褲子,如能挺住就叫‘挺硬’,可以入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