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雲階向父母說了自己的請求,卻遭到父親的激烈反對。父親童年沒讀過書,文化水平低。他認為學音樂是當吹鼓手,下三濫。將來不能養活自己。王雲階學音樂是家門不幸,他堅決不同意。他還認為王雲階是獨養子,學一門手藝將來有好工作,不但能養活家人,而且也能養活父母。學音樂將來隻有挨餓。他還聽見有人說,上海去不得,太陽溢西,野雞滿街都是,他怕兒子去了,會變壞。
實在沒了辦法,王雲階就請出伯父做說客。父親沒給哥哥麵子,斷然拒絕。迫不得已,他隻好請美術老師到家來說服父親。那天,美術老師特意換上漂亮的西服,來了。一方麵是老師口才好,另一方麵是父親對老師比較尊重。談判結果,父親采取折中的方案,允許王雲階到上海讀書,但必須學繪畫,不能學音樂。
1927年,父親送王雲階到了上海。本來父親是從不出門遠行的,他擔心王雲階不照他的意思辦,所以,親自陪同。並且,親自把兒子送到新華藝術大學西畫係。可是,父親剛一離開學校,王雲階就去找教務主任潘伯英先生。他要求轉入音樂係,並請求學校每學期把西畫係的分數單寄回家。潘先生同意了。好在王雲階過去能畫點油畫,所以,他能按時畫幾幅畫,回去搪塞交差。
對兒子的計謀,父親起初沒有發現。他很得意地把王雲階畫的油畫,贈給自己的一個熟人——西餐廳的老板。西餐廳的老板看畫得不錯,就把畫掛在了餐廳裏。
王雲階開始學音樂是為了安慰自己,使自己在生活道路上有個精神寄托。他非常刻苦用功,把鋼琴作為“愛人”。音樂係一年級,學生五人,隻有三架鋼琴,為了每日能彈上鋼琴,他總是天不亮,三點起來去彈琴。手指彈出了血,他也不肯間斷。他在音樂的殿堂裏深深沉醉。
王雲階最感興趣的,是豐子愷譯編的有關世界名音樂家的介紹。逐漸地,他的思想從自我安慰,轉向要做一個音樂家。他特別喜歡貝多芬。尤其愛他那樣不馴的高傲,和放蕩不羈的狂熱。他感到貝多芬筆下瀉出的音符是那樣的高貴、神聖,體現了“人”這個最偉大的字眼的精髓和內涵。貝多芬的名言,他覺得更是神聖的:“行那一切能行的善,愛自由比任何都愛,即使麵對王位,也不把真理丟開”。直到1944年,在寫《七大音樂家的生活藝術》一書時,他還是把這名言推崇為普遍的真理。在那本書中,他是這樣寫的:“貝多芬則本其倔強的天性,傲視公候,生當拿破侖雄視歐洲刀兵洗劫的狂飆時代,以世紀病者的姿態,努力在希望與失望、戀愛與憎惡的矛盾苦悶中反抗他,堅毅地狂熱地追求著悲天憫人的英雄理想,實現著英雄的生活。他又象莎士比亞似的,能大無畏地麵向普通的真理”。
王雲階在上海新華藝大音樂係讀到1929年上學期,為了挽留一位鋼琴老師——冷蘭琴,美專的幾位同學聯合他一起鬧學潮。結果,美專的幾位同學,被學校開除。新華藝大不舍得開除王雲階。為了那幾位同學,他也自行轉學到據說是陳望道新創辦的人文藝術大學音樂係。
在轉到人文藝大的同時,王雲階也考上了國立音專的鋼琴選科。他兼讀兩所藝術大學,師從外籍鋼琴老師鳥爾曼(ULMAN)教授和阿薩可夫(AKSAKV)教授。因為成績好,國立音專也很喜歡王雲階。
本來,王雲階給家中寄去的分數單是西畫係的,考進國立音專之後,國立音專的成績單讓家中發現。還有,他反對封建包辦的婚姻,假期裏,常借故不回青島。父親惱火了。有一天晚上,他正在學校禮堂準備表演鋼琴獨奏,突然進來一個人,這就是平日轉交他生活費的商人。這人拿出一張船票,讓王雲階當晚跟他一同回青島。並且說,這是他父親的意思。
王雲階的心有點亂。當他開始演奏時,耳邊聽見外國鋼琴老師在與其他老師稱讚他彈琴。他聽了,有點得意。不料,演奏到中間,他忽然想起了父親,想起馬上要回家麵對父親。頓時,腦中出現了一片空白……等到神誌清醒過來,已不記得演奏到什麼地方,隻好無可奈何地彈了幾個和弦,作為結束。王雲階匆匆走下台來,好心的同學,問他彈的曲子怎麼這樣短。他無言以對。隻是哭喪著臉,默默地被那個“催命鬼”押著離開了學校,走上了輪船,被送回了青島。
他一到青島,馬上被家庭軟禁,逼迫成親。這樣在高壓的強迫下,王雲階被迫迎來了從未見過麵的陌生女子——所謂的新娘。他隻有默默流淚。為了反抗封建,他決定不與這個陌生的女子同房。新學期開學了,他沒有到校。老師問王雲階到哪裏去了?同學們沒有人能回答。
大家也很想念王雲階,有一位女同學在日記裏記錄了與他同學半年多的生活印象。聽說他離開了上海,就把鋼琴上他的像片拿去。女同學寫信給他,表示要與他作朋友。悲傷中的王雲階回信說,作個精神上的朋友,信也不要通吧!他在真理、音樂、愛情三個方麵上的認識都有新變化,他追求著真理,追求著貝多芬的“自由”(個性解放)並且認為,在音樂與愛情之間,音樂比愛情重要。
父親命令他到北平學習商業。可王雲階到了北平之後,仍瞞著父親,向清華大學教授庫普卡學鋼琴,向陳德義教授學作曲。他喜歡的是音樂。他要實現讓電影唱出聲來的願望。
沒有什麼能阻止他讓電影唱歌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