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7年2月6日——晴。今日省垣中等各校長,新年雅集於西泠印社。須各帶交換品一件……宴畢,即由印社小徑至孤山,有葉反聲在林社宴客,熟人頗多,又飲數觥。未幾,即與葉君等同歸舟,領略吳儀臣暨何某合奏琵琶,頗佳。由西泠印橋繞平湖秋月,天色湖光,暗淡欲雪。四時返寓,微放雨點。
1918年3月17日——順至孤山探梅,惜已凋落,惟猶有酸香耳。五時歸,即晚,薑敬廬、林同莊、離成九三處招宴。如此酬應,誠吾國虛耗精神與金錢之大弊也!
玩中有興致,玩中有自省,這便是經亨頤。關於孤山之記載,不下十次,這裏除了西泠印社的因素之外,可見經先生在西湖山水中是獨愛孤山的。當然關於自省的問題,即使在關於西湖山水中也有警語的,這一點倒是跟後來的魯迅、鬱達夫和徐誌摩相似。經先生在1918年7月3日的日記中寫道——吾浙人近來蕭率之氣,甚至消極而思入山者,頗有其人。西湖之勝,誤我浙人不少。中學畢業生之消磨、株守,雖有各原因,而少年老成、三思而行,實為根本之暮氣。人生有進無退,得寸則寸。時事之刺激,戒我妄猛則可;因而隱避,實自殺也。
這裏所寫的“蕭率之氣”和“消極而思入山者”是不是有所指向呢,比如說指向李叔同先生。1918年7月10日果然寫到這一點——
晴。九時赴校行終業式。反省此一學年間,校務無所起色。細察學生心理,尚無自律精神,宜稍加幹涉。示範訓諭之功,固不易見,以空洞人格之尊,轉為躐等放任之弊。漫倡佛說,流毒亦非無因。故特於訓辭表出李叔同入山之事,可敬而不可學,嗣後宜禁絕此風,以圖積極整頓。
這就是做校長的思維,跟夏丏尊、薑丹書、豐子愷筆下的李叔同出家有所不同。一句“可敬而不可學”表明了校長的觀點。
除應酬謝請客之外,庭球、拇戰、麻雀、手談等遊戲也有記載,僅1919年3月,庭球運動的記載就有4次,而且關於學校運動會及全市學生運動會也多見日記,可見經先生是非常注重體育運動且做出表率的。
當然經亨頤日記中最多的還人際交往。用今天的話來說,從中可以看出他的社會網絡關係。如果用空間網絡來考量,那幾年他活動的地方當然就是杭州(浙江一師和浙江教育會),然後偶爾去上海,偶爾回老家上虞。日記中還有他的兩次遠行,一次赴日,一次赴山西考察,兩次的遠行皆為一月左右的時間。
交往中包括跟蔡元培、胡適、蔣夢麟,也包括跟杜威、費佩德等洋人,當然更多的還是本省本市的教育界、工商界和政府官員等人士。其中對於五四運動在杭州的記錄,也是非常珍貴的第一手資料,這跟後人寫回憶錄,重新擺正觀點是完全不一樣的。1919年5月28日日記載——晴。自八時至下午三時,在校。省長、督軍有連署特別通告,措辭外和而內厲,因集全體學生,施臨時訓話:愛國與禍國不可分,適可而止,留以有待。
這就是經亨頤校長,像一隻老母雞護著一群小雞,護著他的浙江一師,包括後來護著他的春暉中學,護著他的寧波的浙江四中。但是很多時候,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教育救國和人格教育的理想總是得不到實現,特別是1927年後,政局迷離、世事紛繁,經亨頤便醉心於書畫,於1937年出版了自選的《頤淵詩集》。於右任先生在序中說——餘嚐謂頤淵先生矯然如岩不鬆柏,行者、過者皆仰其高,承其蔭,而吧為不可企及。此其人非僅以文章學問照耀一世而已已。顧先生默默無所馳騖,鉻自負其藝事曰:吾治印第一,畫第二,書與詩又其次也。餘誦先生詩,超逸衝淡,佳者上宗陶、孟,下亦出入倪雲林、吳野人之間。大音希聲……
江山要靠文人捧,同時文人也要相互捧,於老先生雖有溢美之辭,但以經先生之功力,其詩文是值得一品的。
他於社會人生的看法,對於立身處世的態度,對於學術思想的理解,對於文學藝術的鑒賞,都是從讀書、交朋友、麵對現實得來的,換一句話說,都是從自學得來的。他沒有創立係統的學說,沒有建立偉大的功業,可是,他正直的過了一輩子,識與不識的人一致承認他有獨立不倚的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