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腳步就往裏麵走,灰色帆布鞋踩在光鮮明亮的紅地毯上,留下了一排排汙漬。我彎下腰,想要把鞋子脫掉的時候,一個清脆的聲響在我的耳畔響起:“江蕙小姐,這裏不需要脫鞋。”
我拾起目光,看見一雙琉璃的高跟鞋,配著淺紅色絲綢一般的連衣裙。那連衣裙的款式我見過,就在前幾天,楊姍姍拿著本時尚雜誌指著跟這件款式一樣的連衣裙跟我說:“江蕙,這件連衣裙真的是美翻了。”我也搞不清楚楊姍姍口中的“美翻了”到底是美到了什麼程度,她的新詞多得我數不完。反正從她那癡迷的眼神中我也能明白個大概,大抵就是跟何大為是同一級的了。於是我就回答她:“喜歡你就買唄。”她一臉的失落,“你以為這是白菜價啊,說買就買!這件衣服都六位數了!”她無比唏噓地歎了口氣,接著我聽見她說:“不行,我得去淘寶上看看有沒有相似的款式,買個冒牌貨回來。”
當時我還在心裏感慨,六位數的衣服傻子才會穿在身上。穿衣服的目的是為了什麼,首要目的自然是為了遮羞,其次是舒服,最後才是美觀。如果花一百塊錢就能達到十萬塊的效果,為什麼還要浪費那麼多的錢呢?這筆錢用在貧困學生、用在疾病纏身卻無錢醫治而等待死亡的人身上,能換來多少希望。可是,用這筆錢買一件衣服的人根本就不懂,因為他們不缺錢,他們缺的是捉襟見肘的經曆和憐憫。
我一直以為這類人離我很遠,可是我沒有想到有一天,他們就這樣高高在上地站在了我麵前,衣光鮮豔,像個瓷娃娃。
我終究還是穿著帆布鞋走過了紅地毯,然後跟著她的步子走到了臨窗的位置上。軟皮沙發上繡著典雅的花紋,我叫不上名字,我隻是清楚這樣的環境不屬於我。
“喝點什麼?”她笑容可掬地坐在了我對麵,落落大方。
“不用了。”我謝絕,雙手不知所措地放在膝蓋上。在這個高雅萬千的地方,我不過是個小醜,供人觀摩取笑。我隻想離開這個地方,越快越好。
“唐齊銘還好吧?”她並不看我,隻是很優雅的攪拌著咖啡,陶瓷勺子碰在瓷杯壁上發出“叮叮叮”的清脆聲響,還沒等我回答,她便笑了起來,“江蕙小姐,你毀掉了他,你知道不知道!”還未等我反應過來,那杯濃黑的咖啡就迎麵潑在了我的臉上,我捂著臉發出“啊”的一聲慘叫。
沒有人來理會我的疼痛。這不是我的地盤,沒有人會幫我說話。也不會有服務員來為我打抱不平。在某種威懾麵前,他們也都是弱者。世界總是這樣,在某種強勢麵前,我們不可避免地選擇屈服。這樣的日子我過得多了,漸漸也就習慣了。於是,我摸出紙巾擦拭掉臉上的汙漬,心裏還在暗自慶幸:幸好不是熱咖啡。
“江蕙小姐,這杯卡布奇若的味道還不錯吧?”
“很好,謝謝。”我站了起來,手裏攥著紙巾。我說過,這樣的日子我過得多了,漸漸也就習慣了。我沒有多餘的力量與她持衡,隻能選擇忍辱負重、默默承受。生活總是這樣,讓你受盡屈辱,到頭來才教會你活著的意義。我一直在等生活教會給我的意義,一直都在等。可是王小姐並沒有放過我,她叫住了我,“江蕙小姐,我不管你用了什麼手段迷惑住了唐齊銘,我都要提醒你,這場鬧劇都該到此為止了。如果你足夠聰明,就請你馬上離開他,至於你們所謂的結婚證,我會給你一筆錢,作為對你的補償。”
我木木地站在原地,攥在手心裏的紙巾落在了地板上。就在剛剛我還在疑惑她怎麼就知道了我的名字和電話,可是現在,所有的疑惑都煙消雲散了,答案隻有一個,那就是唐齊銘。知道“結婚證”的事情,隻有我和唐齊銘。很顯然,這一切都是唐齊銘告訴她的。我想,是這樣的。
我抬起腳往外走,隻是這一次,我再也沒有擔心自己的帆布鞋會弄髒光鮮的紅地毯。咖啡館的服務員一臉鄙夷地看著我,我也絲毫沒有放在心上。都笑話去吧。
(3)
剛下過雨的城市顯得格外幹淨清晰。我漫無目的地在街頭遊蕩,暖黃色的路燈將我的身影拖得很長,所以,整個世界也隻有我的影子在陪著我,盡管絡繹不絕的人群從我的身邊走過、盡管車水馬龍的街道填充了黑夜的寂寞。
每個人的心中都住著寂寞,這寂寞無聲無形,我們想方設法地想要拋棄它、丟掉它、甚至是要毀滅它,可是不管我們費了多大的力氣、流了多少的汗水,到頭來卻發現自己非但沒有消滅它,恰恰相反,它越變越大,直至填充了整顆心的容量,也就是這個時候我們方會知曉,寂寞這東西,我們這輩子都是丟不掉的。它隻會像我們的影子那樣跟著我們,直至我們走進了墳墓。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時間這概念變得很稀薄,我也不覺得累,就那麼漫無目的地沿著街道走著,後來我看見閃爍著“七色花”的霓虹燈,才緩緩停下了步伐,走進了奶茶店。
還沒剛走進奶茶店我就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你怎麼都猜不到我看見了誰。說真的,連我自己都感到意外,自從我接任奶茶店的經理之後他幾乎就從我的視線裏消失了,唯一一次的撞麵還是半個月前,楊姍姍帶著他來吃唐齊銘燒的小菜。對於何大為,我一直覺得內疚。因為劉姐並沒履行她的承諾,將何大為安排到更好的地方。所以那天中午吃飯之前我在心裏打著腹稿多多少少要向他表示一下歉意,可是還沒剛坐上飯桌我就發現這頓飯純粹成了唐齊銘和何大為的交流會,這兩人簡直就是一見如故,把酒話事,從國內到國際,沒完沒了,根本就沒我和楊姍姍插嘴的空隙。於是那頓飯,我和楊姍姍就顧著吃了。吃完之後唐齊銘拉著何大為到他臥室裏打魔獸世界,而楊姍姍就顧著拉我去看淑女坊的衣服了。
所以這次見到何大為,我感到格外的高興,一方麵我想好好地向他表示一下歉意,另一方麵奶茶店最近出現了點狀況,我想向他請教一下。於是,我把所有的不快都丟到了腦後,滿臉笑容地坐在了他對麵,“何經理,哪陣風把您給吹到了奶茶店啊?”
他喝了口果汁朝我笑笑,一貫的小酒窩迷人的很,難怪會把楊姍姍迷的神魂顛倒、轉變風格走淑女路線,帥氣的男人就是有這樣的魅力。“得,何經理都是過去時了,現在進行時的是江經理,我也就剛巧路過這裏,順便進來看看,喝杯果汁,畢竟這裏曾經是我的戰場。”
“你每天來我們都歡迎。”我笑,“何經理現在在哪裏高就呢?”
“一個小外企。”他說,末了又補充一句:“過著被資本家壓迫的日子。”說完之後他便發出朗朗的笑聲。
“何經理,是我對不起你。”
“嗨,你說的是什麼話啊,哪有什麼對不起啊!”他皺著眉頭看著我,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我想,如果不是因為我,他自然還會留在奶茶店做何經理,自然會過著安逸的日子,想到這裏我更加覺得愧疚,感覺自己就是那鳩,把雀的巢給占了。
他像是明白我的心思似的,接著說:“江蕙,你是個肯吃苦耐勞的女孩子,你接手奶茶店原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再說了,我也不可能一輩子窩在奶茶店當個小經理吧,外麵的世界很大,我也應該出去闖闖,長長見識。所以啊,別覺得對我愧疚什麼的,沒這一回事。”他停頓了片刻,對我笑笑,“其實我該感謝你,如果不是因為你,我怎麼會遇見楊姍姍呢?”
“這麼說我也做了回媒婆。不過,說真的,楊姍姍是個好女孩,為了你她什麼都願意做。”
“我知道。所以,我才更加努力地去工作,我想給她一個美好的明天,不讓她受到任何的苦楚。”他抬著頭,眼神落在窗外的夜景,像是看著自己的未來那樣,無限神往。
我不忍心打破他神往時的安靜,於是默不作聲地看著窗外的風景,心裏卻感慨著:楊姍姍,你比我幸運,所以你注定了要比我幸福。
後來,他長長地吸了口氣,眼光落在了我的身上,我從他眼珠裏看到類似光芒的東西在閃爍著,他朝我笑笑,“唐齊銘也不錯呢……”
未等他說完,我便打斷了他,“噢,對了,有個問題我想向你請教一下。”
他收縮住了笑容,“什麼問題?”
“奶茶店的經營出現了狀況,特別是最近三四天,顧客少的可憐,飲品的製作流程沒有任何的問題,口感如常。所以,我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
“這很正常。”他認真地說,“每個人都會出現厭倦期,不管是飲品還是感情,都是如此。所以,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過不了多久,他們想念某種感覺或者味道的時候自然便會回來了。”他拍拍我的肩膀,然後站了起來,“時候也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明天還要上班。你也早點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