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午,專家們對三個月前出土於F城新店至慕林地段的一方清末古墓重新進行了研究與鑒定。該墓的主人為一具無名女幹屍,這具百年女屍的形貌近似南齊名妓蘇小小。女屍的飽滿程度接近常屍,其四周散布著大量粉末,棺材始終彌散著檀木香味,然而棺材的木質並非檀木,棺材中的粉末亦非檀木屑,這令專家們百思不得其解……”
這是午夜新聞正在播報的內容。
你難以想象西泠橋畔長睡了一千五百多年的薄命紅顏今朝魂在何方。
曦媛的腦海裏開始浮現三個月前的畫麵——
三個月前,漫長的暑假剛剛結束,曦媛在古墓的挖掘現場親眼目睹了女屍的出土過程。那天天很陰沉,她剛剛從一場持續了半個多月的高燒中恢複過來,然而在重返學校的前一天她竟然一個人去了一座雜草叢生無人問津的小樹林——慕林,然後,她被一種誘人的檀香味深深吸引,終於,那種氣味把她帶到了掘墓工作現場。
那一刻,她看到墓地上停著三五隻蝴蝶,它們翕動著華麗的翅膀,立在古塚之上,它們將腹部緊貼著塚壁,仿佛在貪婪地吮吸著土壤中的某種微量元素。可就當整個木棺被載入汽車,那片靜謐的近郊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微風打擾,原本挺立在墓地上的蝴蝶竟然朝著身體的一側倒了下去。是的,它們死了。可這種現象除了曦媛之外誰也沒有注意到。
倒下的那些蝴蝶被螺旋形的風力帶向了別處。這令曦媛的手心不由自主地滲出了冷汗。直到汽車載著滿車的工作人員離開現場,她的注意力才從那鋪滿蝶屍的角落回到現實……
“天啊,就是那裏了!”
曦媛難以置信地盯著電視屏幕,她的瞳人裏正映出女屍槁灰色的光澤,它看上去冰冷而靜止,然而她卻敏感地察覺到女屍幹涸的肌膚之下有種未知的生命力正在蠢蠢欲動。那種細微得幾乎讓人感覺不到的生命力正令她產生出一陣難以抑製的惡心。
她不能自已地衝出臥室,在午夜的馬路中央瘋狂地奔跑著,由於長時間缺乏有氧運動,她的心髒重重地錘擊著胸腔,令她呼吸困難。可她的身體卻兀自如同受到了某種不明力量的驅使,依舊艱難地向更黑暗的前方飛奔而去。
穿過一條陰寒逼人的小道,她感到腳底變得越來越冷。黑夜的死寂被她的腳步敲擊得四分五裂,卻回響起一種比回聲更加空幽的幻聽。
她聽到許多人的腳步聲和哀號聲,雖然沒有看到鬼魂,卻聽到了來自那個世界的聲音。
那種幻聽帶給她生命被吸幹的恐怖。
過了很久很久,當教堂古鍾的時針走向十二點,她終於在一棵長相怪異的梧桐樹下停止奔跑。突如其來的一陣風把梧桐的枯葉吹得沙沙作響,而她隻聽到自己的喘息聲。
蒼藍的夜空中洄淌著棉白的霧絲,月光中飄下一片枯槁的樹葉,樹葉在潮黏的空氣裏旋轉了三周半,不偏不倚地落進了曦媛右腳邊的灰石磚罅隙裏,空留一條纖瘦的葉柄如同一隻僵硬的手指直指夜空。她本能地拾起葉片,然後將葉枝放在手心裏來回搓動,心髒還在怦怦跳個不停。
那是一個月朗星稀的夜晚,恐怖霎時被皎潔的月華稀釋、消散。可就在她揚手拋起落葉的時候,她看到葉片上呈現出隱隱綴綴的字跡,猩紅中透露著一絲殺意。她俯身蹲下,重新拾起葉片,隻見殘敗的葉麵上書寫著八行七言詩:
時乖境舛古蛇侵,晦月盈華護綺音。
詭禍淩霜貽萬戶,冥魂異術撼蝶鱗。
狸聲煞盡千蠶刈,巨雁喪絕百鬥移,
偶斷人亡七咒現,弘弘巨焰葬蝶籬。
這算什麼預兆?她疑惑地搖搖頭,然而血紅的筆跡令她觸電似的甩開枯葉,她感到一束涼風正侵入身體,然後咬著她的脊梁向頭顱攀襲而去。隨即,她聽到背後傳來一陣發自孩童般細碎的笑聲,那種笑聲在霧靄彌漫的夜色裏顯得格外空靈,仿佛來自深洞抑或山穀。她緩緩地轉過頭,循聲望去,一個七八歲的男童正坐在高高的枝椏上笑得一臉爛漫,不知何方投射出的側逆光令他的臉色看起來分外慘白,然而單純得不留一點瑕疵的笑容,不由令人覺得他來自另一個時空。男童在高高的地方將枯樹的槁葉一片一片扯下來,然後把它們拋入黑色的空氣中。
枯葉飄落的時候,曦媛聞到一陣來曆不明的血腥味,然後,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她全然被那種突如其來的不適感所籠罩,因此沒有多花一秒去重看枯樹葉上的詩句,那一刻,她完全沒意識到這首詩對她對F城乃至對整個世界的命運正起到某種晦意的暗示。
可她隻想在最短的時間內擺脫那種不適感,於是朝著夜的盡頭倉皇地飛奔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