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後來的我們 相別路安魂裏4號
1.
相別路安魂裏4號,等了半天,房東太太才過來。那是一處舊舊暗暗的老祖屋,隱掩在兩排蔥鬱的杉樹林後麵。應該是很久都沒有房客來住了,戴著厚眼鏡的老太太投了好幾次都打不開那把鏽跡班駁的大鎖,推得門咯吱咯吱一陣亂響,爬過門樓的藤蘭撲撲地落了一地。我走近,想要幫忙,可是老太太卻執拗得很,硬是打開了門。陽光照進來,塵土翻翻騰騰。
老太太站在屋子中央,呼啦掀開蒙在沙發上的白床單,招呼我過來坐。我看見因為驚嚇而四處亂竄的蜘蛛和蟑螂,連忙蹦開去,剛好撞到門邊一扇破裂的穿衣鏡,一回頭,被自己嚇了一跳。老太太推了推眼鏡,嗬嗬地笑出聲來,也許因為是缺了牙,整個臉都糾結在一起,看上去像是在哭。
房子有三間,兩邊是房間,中間是客廳。頭頂,好幾處天花板都脫落了,漏出黑漆漆的窟窿,有蜘蛛拖著長長的絲垂下來,來回搖晃,像是蕩秋千。客廳的牆壁上掛著幾麵油漆剝落的像框,裏麵嵌滿黯了色的黑白照片。老太太指著照片上的人一一介紹:“左邊那個是我先生,早幾年就去世了,右邊那個是我,中間那個張開雙臂抱著我們腦袋的,是我們的女兒。”我湊近看,照片已經泛黃,有水漬拖著長長的痕跡從眉心一直劃過眼角,像是哭泣。
老太太要走了,她擦亮相框玻璃,看得出她很是留戀。臨出門的時候,我聽見她喃喃地說:“老宅子要多住住才有人氣。”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我說。已經是傍晚了,夕陽把小院子的每一個角落都照得紅彤彤的,格外的亮。那些茂盛的植物在風裏翻翻騰騰,老太太顫顫抖抖地走,卻一轉眼就消失在一大片夾竹桃的後麵,像是被夕陽融掉了。
2.
我直挺挺地躺在那張巨大無比的繡床上,藉著窗外清冷的月光看頭頂床欄上雕刻的喜鵲,梅樹,荷花,鴛鴦,全都灰撲撲的。我不敢動,動一下,繡床便嘎嘎地響不停,刺耳的聲音,在黑暗裏那樣的空洞和淒厲。我有點後悔貪圖便宜租這樣破舊偏遠的老祖屋了,也許老太太隻是為了給房子增加一些人氣,可是她錯了,因為現在我已經嚇得不敢呼吸了。
房子太大了,從床到窗子隔著空蕩蕩的距離,外麵的樹影透過破落的窗戶投下搖晃不定的樹影。起風了,突然一聲巨響,是撕裂的聲音,一扇窗子因為年久失修,扯著藤蔓轟隆塌下來,砸在屋簷下一排茂盛的花盆上,又是一陣淩亂的碎響。那種花也詭異,沒有葉子,細瘦的綠色莖,血紅蜷曲的花瓣。因為被窗子砸得淩亂,慘白的月光裏,像是匍地而行的鮮血,四處流散。
我把臉蒙進被子裏,風呼呼地刮著,扯著簷角垂下的藤蔓一遍遍抽打另外一扇窗,像是有人在一下一下地扣擊。我在心裏唱著歌,緩解緊張到極點的情緒。是梁靜茹的《勇氣》,上次在蘇州樂園玩跳樓機我也是唱這首歌。
可是就在這一刻,窗外突然響起歌聲:我們都需要勇氣,才相信會在一起,人潮擁擠我能感覺你……那個聲音嘶啞地夾雜在呼嘯的風聲裏,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天啦,這是誰,居然在唱我心裏想要唱的歌,我明明唱得很小聲很小聲,連我自己都聽不清。
我鼓起勇氣,掀開被角,又是轟隆一聲響,另一扇窗子也塌下來了。歌聲嘎然而止。月光裏,我看見一個長風衣的身影,遠遠地伸長了腦袋朝窗口張望著,高大的杉樹林投下重重的陰影,我看不清他的臉。我想,剛剛一定是他在唱歌吧,多巧,居然就是我心底唱的那一首。
3.
太陽終於出來了,透過崩塌的窗戶照在我的臉上,暖洋洋的。我掀開被子,我都不知道昨天是怎麼睡著的。我給房東太太打電話,她答應下午請工人過來修窗戶。我說:“算了,我自己修吧。”要知道,我雖然是女生,卻是建築係的。
我把那些砸得亂七八糟的花盆搬開,那種花真的很奇怪,連汁液都是血紅的,沾在手指上怎麼也洗不掉,一擦汗,就變成滿頭滿臉的血。我在另一個房間的抽屜裏找到工具和釘子,把窗子釘上去。窗玻璃碎了,我釘上舊木板,也好,可以在夜晚不用看外麵嶙峋怪異的樹影。
不知道是我太緊張,還是房子太老舊,我一榔頭砸在了窗台上,一大麵牆便塌下去,磚全爛了,露出一個很大的窟窿,還有一叢黑黑的,毛絨絨的東西,我用力一拽,是一撮頭發,再一拽,天啦,居然是一顆人頭。我嚇得後退幾步,一屁股跌坐在小花圃裏,一缸荷花被我坐得亂七八糟。我手忙腳亂地撥打報警電話。
警察很快就過來了,警笛呼嘯著,拉起了警戒線,一大群老老少少的街坊擁擠著伸長腦袋朝裏麵探望。還好,根本就不是什麼人頭,隻是一頂假發,因為潮濕而糾結成一團。虛驚一場。警察問我:“怎麼你會住在這裏?”我說:“是一個老太太租給我的。”警察疑惑地“哦”了一聲。我小聲地問:“是不是這裏鬧鬼啊?”警察瞪我一眼,說:“我看是你心裏有鬼,看見假發也報警,擾亂公共秩序。”
老太太打電話過來,問:“窗子是不是修好了?”我告訴她:“窗子是修好了,隻是窗台下麵那些花全砸爛了。”老太太挺無所謂的,說:“那是彼岸花,生命力特別的強,明年還會開的。”上網去搜,才知道這種花是開在黃泉路上的,難怪那麼像血。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