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看李斯怎樣做到秘不發喪。
要讓隨行的大隊人馬不懷疑秦始皇已經駕崩,必須做好兩點:一是要讓秦始皇“正常生括”、“正常工作”,一切一如既往;二是要保證屍體在盛夏腐爛發臭之事不被懷疑。
前者好辦。該值班的宦官每天照樣在秦始皇的車上值班,該上膳的時候照樣送到秦始皇的車上(不知道便宜了哪位有口福的宦官),該處理朝政時照樣在車上通過值班的宦官批準百官的上奏(不知道哪位宦官有這麼大的才華)。
後者難辦。秦始皇乘坐的這種豪華車的窗子可開可合,關上窗涼快,打開窗子就熱,秦始皇病死於七月,正是一年中最熱的季節,再涼的車子裏也不可能保持屍體不腐爛啊(車子不是冷凍櫃)。怎麼關窗也擋不住秦始皇的屍體一天天變質腐爛。秦始皇的屍體可以不被人看見,麻煩的是屍體腐爛的臭味無法封閉遮掩;怎麼捂,怎麼蓋,也掖不住,藏不住。幸好在趙高、胡亥的幫助下,弄來了好多臭鮑魚,放在其他豪華車上。這已經不是臭味相投了,而是臭味相合,臭鮑魚和臭屍體兩種臭味混在一起,弄得大臣們都以為是鮑魚臭而不知是屍體臭了。李斯用臭魚“以亂其臭”的目的達到了。真正知道秦始皇病故而且屍體已經發臭的隻有李斯、趙高、胡亥與幾位貼身的宦官。
掩蓋真相總有辦法。為了掩人耳目,臭烘烘的車隊不敢從沙丘直接返回鹹陽,而是向西、再向北,沿著秦始皇生前定好的路線繼續巡遊,到達大秦帝國最北邊的九原郡治所(今內蒙古包頭),然後,大隊人馬從直道快速趕回鹹陽,這才向天下宣告聖駕已崩。
命運就是愛捉弄人。千古一帝秦始皇生前發號施令,天下震懾,可是死後卻不得不與一車臭鮑魚為伍,這絕對是秦始皇生前所沒有想到的。他更不會想到,做這件事的人竟然是他生前最倚仗的大臣李斯。那麼李斯為什麼要冒天下之大不韙來掩蓋秦始皇之死的消息呢?這裏麵究竟隱藏著多少秘密呢?
《史記·秦始皇本紀》中說:
丞相斯為上崩在外,恐諸公子及天下有變。
《史記·李斯列傳》說:
李斯以為上在外崩,無真太子,故秘之。
總結兩篇傳記所寫,李斯決定秘不發喪有四大原因:一是社會不穩定,二是擔心皇子搶班奪權,三是皇帝死在巡遊途中,四是沒有明確立太子。
先說社會不穩。秦始皇二十九年(前218),他開始第三次大巡遊,走到陽武縣博浪沙(今河南原陽境內),遇到了刺客,這當然不是秦始皇第一次遇到刺客了。《秦始皇本紀》記載得比較簡略:
二十九年,始皇東遊,至陽武博狼(浪)沙中,為盜所驚。求弗得,乃令天下大索十日。
原來,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行刺案。主謀就是西漢開國皇帝劉邦手下第一謀士張良。張良是韓國貴族,他的祖父做了韓國三代國君的相國,父親是韓國兩代國君的相國。祖父兩代當了韓國五代國君的相國(五世相韓),所以,張良的故國情結非常濃厚。韓國滅亡之後,張良家中死了三百人,他統統未加埋葬,而是傾家蕩產籌集金錢,用高價尋求願意舍命的刺客,為韓國報仇(韓破,良家僮三百人弟死不葬,悉以家財求客刺秦王,為韓報仇,以大父、父五世相韓故——《史記·留侯世家》)。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張良以重金收買了刺客,這位刺客是一位大力士,能遠擲一百二十斤(相當於今六十斤)重的大鐵錘,百發百中。秦始皇這次出遊,張良帶著他的刺客在博浪沙狙擊秦始皇;結果,六十斤的大鐵錘砸到秦始皇備用的副車上,把副車砸了個稀巴爛,不過秦始皇毫發無傷。秦始皇大為震驚,並怒不可遏,立即在全國展開了十天的“嚴打”,結果全國“嚴打”也沒抓到張良。張良是高手,刺殺失敗之後立即隱姓埋名,跑到江蘇,躲過了這場大搜捕(得力士,為鐵錐,重百二十斤。秦皇帝東遊,良與客狙擊秦皇帝博浪沙中,誤中副車。秦皇帝大怒,大索天下,求賊甚急,為張良故也。良乃更名姓,亡匿下邳——《史記·留侯世家》)。唐代大詩人李白還寫詩讚美過這件事情:“報韓雖不成,天地皆震動。潛匿遊下邳,豈日非智勇。”
偶然之中有必然。張良行刺雖然隻是一個偶然,但是,它反映了六國舊貴族對秦始皇的仇恨。秦始皇在兼並六國的過程中對六國貴族進行了大殺戮、大遷徙,六國舊貴族從此失去了財產、地位和權力。秦始皇滅魏之時殺了投降的魏王假和他的兒子,魏王僅有一個兒子僥幸逃亡,秦始皇還重金懸賞;滅燕之時殺了太子丹,並對太子丹的門客進行大通緝;秦始皇騙降了齊王建,卻將齊王建活活餓死。秦始皇的所作所為激起,六國舊貴族對秦始皇和大秦帝國的深仇大恨,這些人對大秦帝國的威脅極大。他們之中的不少人後來在秦末大起義中成為各路反秦武裝的頭領與骨幹。秦始皇活著,這些殘餘勢力還不停地折騰,如果一旦知道秦始皇歸天,新皇帝未立,不知道還會折騰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來。這是李斯顧忌的第一點。
秦始皇三十一年(前216),秦始皇換了便服,帶了四名大內高手,夜晚在鹹陽出行,竟然遇到強盜,當時情況非常危險,幸虧大內高手殺退了強盜。因為這事,秦始皇在關中進行了二十天的“嚴打”(始皇為微行鹹陽,與武士四人俱,夜出逢盜蘭池,見窘,武士擊殺盜,關中大索二十日),追捕逃犯。秦始皇遇盜之處不是在六國,而是在秦國都城鹹陽。雖然這次沒有造成嚴重後果,但是,京城遇盜對秦始皇來說不能不算是一件大事。這說明六國餘孽蠢蠢欲動,關中社會治安也不大妙。
根據後來的曆史記載,我們知道,張良在流亡的生涯裏,依然苦苦尋覓反秦的良途,汲汲地奔赴在亡秦的道路上;而此時的劉邦在沛縣正逍遙自在地做著他秦國的“亭長”;項羽在老家正在舉鼎,練習著刀馬武功;韓信也許剛剛受過垮下之辱;陳勝正在鄉間勞作的田壟上大發“燕雀安知鴻鵠之誌”的感慨……一切都在蠢蠢欲動,大地的春種秋收依然井然有序,大秦帝國似乎正沉浸在無比榮耀之中。然而,秦始皇巡遊途中意想不到的暴死,讓李斯驟然意識到了井然有序背後形勢的嚴峻與凶險。
這種嚴峻形勢,李斯比別人更清楚。他不敢賭!尤其是非常時期,李斯更不敢賭,他賭不起,大秦帝國也賭不起。因為這不是一般的賭,而是豪賭,賭的是整個天下。這是李斯秘不發喪的重要原因之一。
再說,秦始皇是在巡遊途中突然病故的,本來,皇帝巡遊,天下的中樞隨同外移。如果在京城,整個朝廷班子俱在,有完備的製度,有眾多的人手,處理應急事件的能力要大大強於路途之中。所以,發布皇帝升天的消息風險較小。現在是巡遊在外,沒有大量的官員、隨從,如果此時走漏了消息,可能導致種種不測發生。所以,李斯也不敢造次。
秦始皇雖然通過強權和武力控製了天下,建立了一個高度集權的大秦帝國,但是壓迫有多大,反抗就有多強烈,秦始皇生前所統治的天下其實並不太平。為了不使秦始皇死亡的消息傳揚出去而引起亂子,所以李斯決定秘不發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