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七年前，我還是個乳臭未幹的毛小孩，剛從初中升入高中。
我還記得那年中考，我運氣爆棚，不會做的選擇題，都被我蒙對了，結果考了個全校第九，這不僅讓我得瑟了好久，也讓我父母揚眉吐氣，有了向全村人吹噓的資本。
高中開學前幾天，爸媽為了吹噓他們那個考了全校第九名的兒子，便請了不少親朋好友來家裏吃飯。飯桌前，我爸將心中早已打好的草稿吐了出來，極盡所能吹噓一番，吹得我連連低下狗頭去吃飯，恨不得將臉塞到碗裏麵，都不好意思抬頭了，可是喝多了幾杯酒的老爸，卻紅著脖子，滔滔不絕，絲毫沒有覺得不好意思。
來的都是親朋好友，大家都很給我爸媽麵子，就算不阿諛奉承，也都微微帶笑，不說什麼刺耳的話，畢竟在這鳥不拉屎的山旮旯裏頭，水田裏的王-八都比讀書人多，我們這一係宗族的人，也沒多少狗崽子能爭氣的，竟無人能考上高中，更別說是大學了，眼看我爸生的這個平時餿主意最多的兔崽子，竟然考上了高中，而且還全校第九名，那可不得了了，全校第九名什麼概念？那就是不但可以去縣城高中讀書，還可以進縣城高中裏的“尖子班”，隻要進了“尖子班”，日後考上大學，那是妥妥的事呀。
當時來我家吃飯的，除了親朋好友之外，還有個“仙婆”，“仙婆”是我們那地方對算命老婆婆的稱呼，這仙婆不是我親戚，我爸媽根本沒請她來吃飯，是我大伯帶過來的。不過我爸媽對仙婆很敬重，毫不誇張地說，像神那樣供奉著。我大伯也說這仙婆很靈，全鎮的人誰家生了娃都去她那裏寫八字，算太歲，我的生辰八字，就是這仙婆寫的。八字上說我到十六歲，會有一劫，過了這一劫，人生就可以一帆風順，但是如果過不了的話，就隻能白發人送黑發人了，至於什麼劫，八字上卻含糊其辭，搞得玄乎其玄，我算是讀過兩本書的人，接受過黨的科學教育，心中哪裏容得下鬼神，最討厭這一套了，所以對生辰八字不屑一顧，而對眼前這仙婆，更是嗤之以鼻，絲毫不放在眼裏。
但我爸媽卻不同，他們可以對著一眾親戚們誇誇其談，吐沫橫飛，甚至盛氣臨人，可是，對那老得像幹屍，醜得能嚇死鬼的仙婆，卻唯唯諾諾，小心謹慎，甚至把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像對待毛主席語錄那樣，牢記於心。
這讓我更加討厭這仙婆了，甚至有半夜去她家放火的衝動。
這一桌酒菜下來，大家都喝酒扯淡，唯有仙婆一直都沒怎麼吱聲，我早就注意到她，她一直在專心啃雞肉，像是個幾十年沒吃過雞肉那樣，啃得津津有味，隻可惜她牙齒早已掉光，哪裏啃得了？
我見她啃了許久，都沒啃出一塊肉來，不禁偷笑了出來，心想這仙婆，啃雞肉的模樣，倒是滑稽得可愛。
這時候，仙婆突然放下手中筷子夾住的雞肉，歎息兩聲，然後說：“可惜了，可惜了……”
我爸媽一聽這話，立即緊張起來，雖然仙婆嘴裏隻吐出兩句話，每句話隻有三個字，而且還是重複的，但這兩句話，鑽進我爸媽的耳朵裏，那分量，可比今晚在座的所有親朋好友吹的水還要重幾十上百斤，於是我爸立即一抹嘴上油膩，認真問道：“仙姑，怎麼突然唉聲歎氣？”
仙婆故作深沉，用筷子擺弄著碗裏沾滿她的口水的雞肉，說：“這雞肉很好吃，可是我沒牙享受不了。你兒子很有出息，隻可惜天下人事，皆無十全十美，恐怕你們會像我這個沒牙佬那樣，無福享受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