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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阿濤他們上學了。這個“他們”,除了阿濤、阿四、和伊伸之外,還有阿苟,阿二、阿潭、阿裏、伊保、伊彭、伊筱等幾乎同一輩的人。
學校離寨子不遠。距離三角鼎立的李家甘家和陳家,充其量隻不過3-40碼遠。穿過三處鳳尾竹叢即到。
這是一棟僅有一層也即一間教室格局的平房。課桌和坐凳都是用長板子釘成的,談不上什麼設備。先生是鄉裏派來的。農氏,名為吉昭,很有光輝照人的韻味。說是弄昌寨人。寨近,故早出晚歸。中飯,方便的時候,就在阿濤家裏吃。30來歲光景,個頭不高,相貌不揚,但卻有一股親切感。教學認真負責,又嚴謹。孩子們的學業都提高得很快,所以個個都喜愛他。他最大的招數是強調背誦和寫日記,那怕隻寫一兩句話,也得記錄下來。記得好的,就當天表揚或貼在教室裏的學習專欄上。有一次,阿濤用補記的形式,記下了幾年前那個叫莊主的人牽走了他家的三星牛,小牛叫而他跟著大哭的事。農先生表揚阿濤懂事理重感情、誠實厚道的本真,說得同學們無不敬佩阿濤,農先生的話才停音,大家就嘩嘩地拍起手來。
這事已經過去幾個年頭了,不少人已經遺忘。現在,農先生又提起它,當晚,伊伸睡在床上,不知是鬼使神差還是什麼,又想起當年阿濤哭牛,她也跟著掉眼淚的情景。
第二天清早,晨曦初露。伊伸早早就上學。走到第一叢鳳尾竹下,恰恰趕上阿濤。阿濤家離學校雖近,近得-分鍾就能趕到。但他要保持天天第一到校的記錄。若是誰奪了他的第一,他會傷心得像那次哭牛一樣的哭鼻子的。
哎!——濤!幾年前,你為什麼哭牛,哭得這麼傷心呢?
伊伸與阿濤並排地走著,邊看著阿濤邊抿著嘴唇,把昨天晚上想好的問題提了出來。當然,這是匿藏在她心裏多年始終弄不明白的奧秘。
那你為什麼也哭了呢?阿濤沒有正麵回答伊伸的問話,卻反問起她來。
我當時沒哭呀?伊伸朗啦啦地說。仿佛她當年真的沒有流眼淚一樣。
裝蒜!阿濤嗔了她一句:我阿媽親眼見到你哭了的。你還狡賴?
好吧!就算我當時哭了,我承認了。現在,你該告訴我,你為什麼哭牛?而且,哭得那麼傷心——我記得,你哭了3天3夜。
我問你,你阿媽被陌生人拖走,你以後再見不著她了,你哭不哭?
當然哭!但是,那是我媽,不是牛!而你是哭牛,不一樣的……
牛崽和母牛,同我們人的兒女與媽媽一樣,都是母子關係,都有感情的,小牛的媽媽被別人搶走了,它好傷心呐!它3天3夜不停地喊“媽——!”、“媽——!”,你聽後,難道不覺得可憐和同情麼?同時,母牛與它的小兒被人活活分開,它心裏不難受嗎?它離開時,也“媽走——媽走”地喊,你也不同情嗎?
誰說不同情呢?不同情,我怎的也流淚,也哭呢?不過,當時你也太傷心了,弄得我也不知怎麼的,心裏十分難受……
是嗎?
可不是?我不但同情和可憐這母子牛,還同情和可憐一個人呢!
誰?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我?
是你!
那我現在就告訴你吧——我哭得那麼傷心,一是我一次騎牛摔下地來,就摔在它的腳邊,它把右蹄懸在空中,當時,隻要它把右腳一踩,我就見不著你們了。我深深地記著它的恩呢!更使我傷心的是,那人牽走我家的三星牛,小牛"媽""媽"叫,母牛叫"媽走""媽走"的時候,我想起我三姐那年悄悄離開我的情景,我仿佛那人牽走的不是牛,而是我的三姐。你說,我能不傷心嗎?我三姐就好像我媽呀!懂嗎?
哦!我懂了!無怪先生表揚你重感情,懂人情呢!你真好!……
這事,我隻對你一個人講,別人都不知道。你不要對別人講呀,記住了嗎?
好的。我記得住嘞!
說完,兩人欣喜地往學校飛一樣的跑去。
2
那是他(她)們才入學不久的事。
時令過得真快。一眨眼間,他(她)們就讀五年一級了。年齡也跨進了9歲,正像地裏的一株一株的莊稼,一節一節地在拔高,茁壯地成長。亦像一隻隻才脫離哺乳期的小馬駒,歡蹦活跳,混身迸發出一股股噴薄向上的活力,真令大人們人見人羨!
一天早上,太陽躲在烏雲層裏,大地陰風狂吹,滿目淒切。與往常一樣,阿濤和同學們坐在教室裏,高唱著農先生才教會的歌曲:《黃水謠》——黃水奔流向東方/河流萬裏長/水又急,浪又高/奔騰叫嘯
如虎狼/開河渠,築堤防/河東千裏成平壤/麥苗肥豆花香/男女老少喜洋洋/自從鬼子來/百姓遭了殃/搶掠燒殺,一片淒涼/扶老挾幼,四處逃亡/丟掉爹娘,回不了家鄉/黃水奔流日夜忙/妻離子散,天各一方……
哀婉的歌聲,飄出窗外,傳向四方。整個山村的裏裏外外旮旮旯旯,沉浸在一片婉約、沉鬱的氛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