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吳之榮意外一刀,砍個正著。審判團再派杭、嚴道台和烏程知縣鄭宗圭,還有協鎮高鼎、總捕頭顧五經等軍、政、警各路得力幹將,率領大批人馬二下湖州。果然,很快從朱佑明家裏取到“清美堂”一匾,與《明史》每頁上都刻著的“清美堂”三字一模一樣。
無言以對的是朱佑明。
後悔不迭暗暗叫苦的是趙君宋。本想又升官又發財的他,最後以窩藏逆書久不繳出的罪名被判處斬刑。
朱佑明真是個毫無政治意識的庸俗之輩。他仗著錢多,繼續鑽營活命的門路,惟一“長進”點的是,上次要買通的趙君宋官兒太小,這回得賄賂一個手握生殺予奪之權的大官。他經過一番去粗取精、去偽存真、由表及裏的調查研究之後,把浙江巡撫朱昌祚確定為賄買對象。
這位朱巡撫是漢軍鑲白旗人,先前一直在大內宗人府擔任啟心郎的職務,很得順治皇帝的賞識。康熙皇帝即位後裁撤了十三衙門,就把朱昌祚外放浙江當了巡撫。他何以能叫朱佑明選中呢?
原來,朱昌祚雖是旗籍出身的大官,卻娶了浙江的姑娘作妻子。他是潘協鎮的女婿,這潘協鎮上還有一位女婿也是大人物,就是有名的武進士龔廷元。兩人同是一個地方的女婿,又都同朝做大官,無形中有了連襟之親,很能說上話兒。而朱佑明卻不知怎麼搞的,居然與龔廷元有些關係。就這麼著,他先拿錢買通龔,再讓積極性很高的龔去買通朱,共花費五萬多兩銀子,來打通這條走出地獄之門。朱巡撫答應待收到銀子後,將來隻把朱佑明一個人判為流徙,不株連全家,也不沒收財產,流放的地方也不會很遠。並且告訴他一個具體地方,說最遠就是這裏,事情解決得十分滿意,也許由於進展太順利的緣故,朱佑明又有點懷疑是否花錢太多了?有點肉痛。他想,當初答應給三萬也許就能辦成。
就在朱佑明略為猶豫的空兒,王羽出現了。他是杭州城裏的一名進士,在官場上層有不少關係。他又是朱佑明長子朱彥紹的大兄哥,正經親戚,於是出來幫忙說,怎麼能花那麼多錢呢?省城南關的圖賴我認識,人家是滿洲八旗出身,又是管理南關的頭兒,與下來辦案的吳、戴二侍郎都是老關係,鐵哥兒們,怎麼也比他漢軍旗籍的朱昌祚強十倍。你們要是相信我,出三萬銀子足夠,我包了。你們想想,這可是路又真,錢又省的大好事。
朱佑明愛財如命,豈能不動心?他便把朱巡撫這頭給冷下來了。朱巡撫一等錢不來,二等還不來,坐不住了,心想不對頭,莫非放到鍋裏的鴨子還真要飛了?派人催龔廷元一打聽,可不就是真的!這可把朱巡撫的鼻子都氣歪了。
這天,吳、戴二位欽差坐在那裏心癢難熬,眼巴巴地等著圖賴來送銀票。不想沒等著圖賴,卻是朱昌祚走進來。寒暄過後,朱昌祚故做神秘地問道:“二位大人,你們聽到一件大新聞沒有?”
二人反問:“什麼大新聞?朱大人快說說。”
“你們還不知道呀,全杭州人可都傳遍了,哄傳朱犯佑明拿出一百萬兩銀子交給圖賴,要來賄賂二位大人,也真是瞎了狗眼,別說二位大人兩袖清風,從來最恨這一套,何況這是樁可怕的案子,我看誰也不敢受賄作弊,那是要掉腦袋的。聽說吳之榮又想據此大做文章,似乎要二次上京告狀。這個無賴可是什麼壞事也幹得出來的呀。我是替二位大人擔心,所以一大早就跑來彙報。”
朱昌祚的這番話,驚得二位欽差目瞪口呆,好半天做聲不得,心裏卟咚卟咚地跳得邪乎,待緩過神來,便一齊賭咒發誓,聲明絕無這種可能,他倆說:“至今還沒見過圖賴的麵,他也決不會在結案前來找我們敘私情。”
事也真巧。二人話音剛落,興衝衝的圖賴卻一頭撞將進來,口裏大聲叨叨說:“兄弟來遲一步,二位等急了吧。抱歉,抱歉!”
二位欽差臉上白了又紅,紅了又白。
朱昌祚冷笑一聲,拂袖而去。
圖賴隻管傻乎乎地問:“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當然,最後倒大黴的隻有朱佑明了。
說吳之榮要二次進京,狀告圖賴和二位欽差這話,是朱昌祚的即興發揮,說說而已。不過吳之榮這家夥的膽量確實不小,已經把杭州將軍柯奎和江南提督梁化鳳給告下了,這倒一點不假。
柯奎是個鬆包,一審訊就全交代了,說此事的責任不在他,是梁化鳳向他寫信說情的,有梁的親筆信為證。
於是,欽差大人下令傳訊梁化鳳。梁化鳳的提督衙門在鬆江,派人連夜去拘捕。
自從《明史》案起,梁化鳳就預感不妙。及至聽說已把柯奎拘留,他知道自己已難逃此劫。他這幾年步步高升,官運大開,不免有些得意忘形。當初徐典來為莊氏說情,他覺得一本書能有多大了不起?一個進過牢的小小知縣吳之榮又算個什麼東西?再說還有那一大堆送上門來的硬通貨,不要白不要……如今他覺得太大意了,後悔不迭。這些天他茶飯不思,夜夜失眠,軍務也推給副手去抓,自己則召集全體智囊人物研究應急之策。
致命的是柯奎手裏的那封信,白紙黑字,證據確鑿;而且據昨天去杭州打探消息的人回來說,此信已掌握在二位欽差之手。事態已經相當嚴重緊急,可以說危如累卵。誰能挽救這個危局,那真叫回天有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