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馬:
從沈陽回來的時候,在火車上勉強擠到一個座位。旁邊有一個中年婦女,對麵坐一個挺漂亮的姑娘。對於我來說,這種回程或許不致太單調。但後來出了一點麻煩,那個中年婦女坐著坐著身體突然朝前一傾,接下去就很奔放地吐了一地板。我隻好離開,就這樣,一直站到四平。
一路上我想得最多的是朱晶和兒子。我十分擔心朱晶真的住了院。我們還都沒經曆過住院的生活,恐怕不會好過。我兒子正患感冒,我不忍心看他咳嗽,他一咳做爸爸的就揪心,總好像做了什麼對不起兒子的事。
現在的情況好多了,朱晶的盲腸炎沒有發作,前天剛剛打完排球比賽,臉讓風吹得土豆子似的。小蒂尼的感冒也好了,他光屁股的時候最活潑,在床上翻來滾去亂叫一些誰都聽不懂的話。
有點難過的是我母親去了我哥那裏,她在我這兒總住不慣,說好了冬天回來。這樣也好,老人家高興怎麼就怎麼吧。
你家大灣的確挺棒的,也難怪你一天天得意非凡。馮麗的工作現在尚無著落,我想莫不如乘這機會你們一家子都來我這住幾天,散散心也不失一著棋。
在沈陽時我和你商量搞一個對話,結果都沒興致。我回長春以後,《文藝爭鳴》的主編又催這件事。他是我的忘年交,一直是好朋友,看來這事最終推不掉了。
但讓我們就評論界說話,實在非我們所願。寫小說的人出耳朵聽就是,根本沒興趣和精力對別的事說東道西。我的意思當然是講一些我們感興趣的事。
關於《舊死》。無論如何,我以為這是一篇挺棒的東西。印象最深的是最後一部分,使前邊所有文字變得有了意味,獲得極大的張力,這並不是一般小說所能達到的。看得出,你的新想法得到了實現。不知道評論家們怎麼看這其中的變化。
我們使用了一個相當古老的詞“甘苦寸心知”。這句話使我們激動了好一陣。於是我聯想到目前批評界對我的《極地之側》的指責。我一概不作聲,我為什麼寫那篇東西我自己心裏清楚,別人怎麼說我不氣惱。但免不了很惋惜,我最大的願望就是批評家朋友們不要給自己畫地為牢,更沒道理給小說畫地為牢。我想人的聰明表現在他能區分細微的卻是本質的差別。在這一點上,我十分替一些批評界的朋友難過。或許這也多餘。在中國可以吃飯的行當很多,而且大可不必有超人的能力。
事實上,我寫小說五年,得到王成剛、史鐵生和你的幫助最多。無論在創作還是在生活中,你和鐵生都是我的兄長。我不在乎別人說這說那,我隻為我還擁有這兩個朋友感到高興。在中國,在文學界,能得到真正的朋友談何容易。我珍視他們。
我的小說如今是理論界的一大話題,但我至今還沒看到比吳亮和李劼更能說明(權且用這個詞)你的小說的文章。吳、李兩位的角度和方法十分不同,但讀後卻覺得那兩個人很有見地。
我們遺憾的是,寫小說而不懂小說的人不少,評論小說而不懂小說的人太多。這就使得交流成為困難,使你麵對許許多多自以為是的文字目瞪口呆。在這種時候,我們的說話能力似乎都喪失了。你笑嗎?怕傷了朋友的心;哭嗎?又擔心一大片死亡。使你最感絕望的是,十分十分簡單的問題,憑感悟可以知其根本的問題,一些人總是煞有介事地論來論去最後搞得全世界都糊塗了。
我注意到理論界如今意在區分什麼真假文學。我又糊塗了。人們為什麼總要弄出一個現成的標準來呢?那個現成的標準又有多大的可靠性呢?這又不是搞血緣鑒別,你的兒子不會是別人的,我的兒子也不會是別人的。話講回來,即便你真的以為區分開了真假,又能怎麼樣呢?所以我講在這裏邊理論界也得不到好處,你就坐在那裏當一個沒有運動員的裁判好了,或者說當一個沒人理睬的裁判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