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障”他們走後,小山村就像牛彩虹家那片讓我滅絕了斑鳩的竹林一樣,一下子安靜了許多。而我們家又因為爹媽的橫眉冷對變得格外冷清,那種三天兩吵的日子,就像我讀書的誌向,或者和三道河的水一樣,一去不複返了。
這種情況,讓我如夢初醒地意識到,其實吵鬧並不可怕,怕的是我爹我媽這種冷戰。於是,我想方設法地製造事端,並以此為導火線,盡快讓爹媽卷土重來吵起來。最能讓我們家爆發戰爭的除了酒,還能是什麼呢?
於是,我把媽藏好的酒瓶子找出來,去“孽障”家換酒。隻要酒分子一在我們家彌漫開來,媽憋了許久的氣定會引爆,小茅屋就會被掀翻。
那時候,酒是統購統銷的緊俏物資,經營權由供銷係統籠斷,酒像而今眼目下的處女一樣金貴。就大河供銷社的貨也是由縣供銷社分配的,方家崖供銷點的貨當然就仰仗於大河供銷社了。僧多粥少的說給你一箱,多一瓶都不行;隻賣半斤,絕不給六兩。因此,光有錢不一定有酒喝,關係才是有酒喝的關鍵環節。
在我們三道河卞家院子生產隊,隻有錢大毛隊長有充足的酒喝,因為他在大河供銷社和方家崖供銷點都有關係。錢大毛不但可以保證早酒一盅全天威風,而且可以賣些給我爹和“小便”卞成鋼。為此,錢大毛經常說,自己既是卞家院子的父母官,又是“酒鬼孫”和卞成鋼的衣食父母。
“孽障”聽爹這麼一說,就拿來大作文章,要我喊他叔叔。開先我恨不得在他家祖墳上屙泡尖尖屎,後來我轉念一想,隨即笑著對他說,是的是的,你人小大背糞(輩份),老子是該喊你叔叔。
“孽障”不知是計,笑眯眯地伸手摸摸我的頭,爾後從衣袋裏掏出向陽花紙煙來,捉一支遞給我,又用火柴幫我點上,算是優待我這個一槍不發,就向他舉手投降的俘虜。
我吸了一口煙,然後抬著下巴吐了一個煙圈。看著漸漸消失的煙圈,我說“孽障”,你把向陽花偷出來抽,就不怕你哥嗎?
“孽障”說****的“二軍閥”,你放啥卵子的狗臭屁?我們家兄弟姐妹我是老大,有球的哥呀?你是不是被蔣該死打怕了,然後又被馬日昏了?
我把仰著的頭收回來,麵對“孽障”一本正經地問道:你們家是不是有兩頭牛?“孽障”說是啊,哪像你們家窮得掉毛,豬屎沒一坨牛糞沒一堆。我說,你們家那兩頭牛,是不是同一頭老母牛生的?“孽障”說,我們家兩頭牛不是一頭老母牛生的,難道有一頭是你媽生的?我說,你們家那兩頭牛,是不是一頭大一頭小?“孽障”說,我倆不也是同年同月生的嗎?我這麼高大,你卻哈巴狗兒一樣矮小。我說,這就對了,這錢大毛和錢小毛,雖然一個高大一個矮小,但他們是一個媽生的,因此我孫傳光應該喊錢大毛伯伯,喊你錢小毛叔叔。
我說這話之前,首先選擇好了與“孽障”之間的距離,以便急時脫身。因此,當“孽障”發瘋地罵著向我猛撲過來時,我已經消失在密林叢中。
都說夫妻沒有隔夜仇,但我爹我媽一吵架,我總是十天半月地聽不到隔壁房間裏,有他們不吵不鬧時的那種動靜。倒是我和“孽障”錢小毛,頭天他還日媽搗娘地追我,次日就和風細語的和我講話了。
我占了“孽障”大便宜的第二天,他主動和我打招乎,還把向陽花紙煙掏出來給我點上。我說錢叔叔也太客氣了吧。“孽障”說,“二軍閥”打住,千萬別折我陽壽。我以為“孽障”知錯就改,誰知他以牙還牙地讓我上了當。
“孽障”說昨天晚上他問他爹錢大毛,那個跟老蔣幹了幾隆火的大軍閥孫傳芳有幾哥弟?是不是兩哥弟,他叫孫傳芳,他弟叫孫傳光?錢大毛說大軍閥孫傳芳不是兩弟兄,而是三哥弟。孫傳芳為老大,與老二是一個媽生的。老三與孫傳芳同海不同山,係小媽所生,因此取名叫孫老麼。
我氣急敗壞地抬起腿朝“孽障”踢去,不料他逃得比狗還快,踢到的卻是不知什麼時候湊過來的夾舌巴。他結結巴巴地說,你……你……你……踢……
“孽障”在老遠的地方笑得像風吹的竹子一樣彎來扭去,他一邊笑,一邊大聲武氣地衝我們大喊大叫:打人啦!“二軍閥”打人啦!
這個時候,全班學生就像蒼蠅見屎一樣,嗡嗡嗡的朝我們飛來。“大便”也聞訊而來,像是要調查我打人的案件。“孽障”不知什麼時候又竄到了我的跟前,嘴巴子歪來斜去的朝我直做鬼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