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速之客(三)(1 / 3)

先到吳用廳去。

季全戴正了廚師的高頂白帽子,拉直了。業界曉得帽子越高手藝越好,他拉高帽子主要是拉高自信。那個女的是賈老板想要尋來做經理的,“女的”,這是一種強烈的信號,聽說賈陽光一直沒結婚,這麼有錢有勢的人為什麼不結婚?沒對得上眼吧,他現在主動要尋那個女的來做經理,萬一對上眼了,或者…,季全又整了整衣襟,帶上一本印製精良的天眼湖魚頭湯宣傳冊奔吳用廳去了。

一般來說因為有了具體好漢的名字做坐標,食客來訂餐就會有意無意地對號入座。吳用是梁山上第三號人物,是智多星,來訂吳用廳的人大凡都是有點智慧的人物或者自以為有智慧的人物,起碼也是大學畢業的吧。季全今天準備去碰的一定是位知識女性了。

季全走到吳用廳門口沒有直接進去,他讓服務員進去通報,說是季氏天眼湖魚頭湯唯一傳人季全大廚到了。這是端架子,紮台型的。聽到裏麵一女的說,叫他進來吧。他又整了整衣冠,矜持了一下,走進了吳用廳,一進門就看到了林嫻。

有這麼一種人,他或她隨便往人堆裏一站,人們的目光就會聚焦到他或她的身上,就如現在的影視劇,主角出場一看就能看出來,那是他或她的氣質告訴你的。林嫻就是這麼一種人。

林嫻上次到王爺大飯店來應聘隻是試探性的,所以沒留電話,說到底她對姐姐的囑托還是有應付應付看看再說的意思。這一次來,她也不想留什麼電話,她想把人留這兒了,所以多用了些心思。

因為她看了姐姐寫給賈陽光的信。

養父上個月過世了,林嫻很傷心,但也沒了牽掛。姐姐回美國後她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忽然間有了莫名其妙的心思,這個賈陽光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呢?靜下心來了,她把姐姐寫給賈陽光的信拿了出來。

一個淺藍色軟皮女包,包上有幅畫,草原,一隻鴻雁從左向右翱翔,黑黑的翅膀,長長的灰白相間的脖子,暗灰色的頭努力地上仰,眼睛裏充滿了希冀,憧憬著,黑色的長喙指向遠方初升的太陽。這隻軟包是雲達去美國之前林嫻送給她的,特意選了一隻鴻雁,有經常來信的意思。現在信來了,卻是寫給姐的初戀的,鼓鼓囊囊一包,會寫些什麼呢?

林嫻拉開了搭扣,輕微的“啪”了一聲,芝麻開門了,姐姐和賈陽光的秘密全在裏頭了。

沒有信封,隻有信箋,那是一種精致的仿古信箋,紙背有微凸的淡黃色的仕女人像,印有淺黑色的線條,但線條劃到左下角處斷了,空出了一角,印了一束彩色的手捧花,一朵暗紅色的玫瑰,旁邊襯以滿天星,花骨朵倚角仰看著信的內容。

林嫻支著頭,和花骨朵一起開始了閱讀。

姐姐寫給賈陽光的信一共三十六封,每個月寫一封,整整寫了三年。那三年就是賈陽光在牢裏的三年。三十六封信一封都沒有寄出,姐寫了,等於是寫給自己看的,不能寄,監獄裏的信都要看守幹部先看過了才能送到犯人手裏,傾訴衷腸的信怎麼能讓那些看守看呢?

第一年寫的信帶有追述、緬懷、思念的意境。信的抬頭是“陽光你好”,寫的大多是一些往事,很小,很瑣碎,但纏人。比如學校秋遊時老師有獎猜謎,信上寫“你猜對了,獎到了一塊麻糕,你把麻糕給了麵黃饑瘦的小丁子,午飯時我看到你自帶的飯盒裏隻有半個山芋。”信裏念叨著賈陽光的慷慨和憫人,夾雜著模模糊糊的情愫,樸素而真摯。

第二年的信有了抒情的成份,情感與日俱增,就像燒開水,溫度高了就有水蒸氣,開始霧漫,升華了。信的抬頭就非同尋常——親愛的陽光——赤裸裸了,卻又很淳樸,很自然。信是寫給陽光的,話是對陽光說的,但說的時候又曉得陽光聽不到,所以特別地敢說,不帶修飾的,全都是探監時說不出口的話。“有些心裏話,不但是要背著人說,甚至還得背著自己。因為我自己聽了也怪難為情的。譬如說,我愛你。啊呀,羞死人了。”這種自言自語有趣了,其實是在傾訴衷腸,私定終身了。在另一封信上雲達一頭鑽進了紅學裏,自比金陵十二釵中第五釵史湘雲,“還記得嗎?你在醫院裏看《紅樓夢》,特別喜歡史湘雲,喜歡她的憨態,喜歡她的直率,甚至還喜歡她的大舌頭把“二哥哥”喊成“愛哥哥”,我現在一個人在學校宿舍的蚊帳裏正拿著你的照片在喊,‘愛哥哥,愛哥哥,愛哥哥…’你的官司是為了我而吃的,你失去了自由,但得到了我的心,我等你出來,愛哥哥,那個時候,世界是我們的。”很直白,直接了當,不是憧憬,就是明天的事,抬眼就能看到,伸手就能摸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