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梅從榻上幽幽轉醒的時候,還不過卯時,窗外天空呈現出蟹殼一般的青色,京城夏季的清晨帶著露珠,透著涼意。從圍場回京後,她就沒有在這個時辰起身過,糾纏數日的疲乏卻在這時完全褪去。
或者是身體的自然反應吧,遇到外來的壓力的時候,她的身體總是最先覺醒的那一個。這樣的時刻,她沒有虛軟的權力。
喚來葉兒早早的為她穿上了正裝,葉兒知道她今日要出門,貼心的在她略顯蒼白的麵頰和嘴唇敷了胭脂。沒有過分的妖嬈,隻是讓她看起來顯得比平時健康有精神一些了。
敏梅看著銅鏡裏一身正裝錦服,梳著大髻略施薄粉的自己竟然有了幾分陌生的感覺。那還是她嗎?衣服還是自己的衣服,從恭親王府搬出的衣物裏挑選出來的,從前她都喜歡火豔的紅色,所以頗費了些力氣才好不容易找到一件素雅的淡粉色旗裝。胸前褂子上那象征福晉的四團五爪金龍已經被葉兒細心的連夜用梅花繡替。柔軟精鍛製成的吉服掛在她的軀體上倒像是屬於別人的東西。是自己不再適合這身華貴了嗎?她淡淡的笑著,嘲笑不過短短幾年,心境已經完全不同。
“葉兒,今日你不必與我同行了。”
葉兒微微一怔,敏梅衝她盈盈笑著,並沒有避諱她的意思,她隻是不想讓身邊的人都攪進這趟渾水中,
允承一早已經為敏梅準備好了轎子,他本來是要和敏梅同去的,可還是被敏梅攔阻下來。
西直門惠郡王府的門牆並不是很高,大門口也沒有威嚴的石獅,這與敏梅印象中的惠郡王如出一轍,他似乎一直是個很低調的人。他和皇帝同宗,算起來是叔伯兄弟,惠郡王阿瑪和大哥的功績和光環狠狠掩蓋住了他,不論國家朝政,還是為人處事他一直是小心翼翼,默默無聞的。皇帝身邊鋒芒畢露不會讓你輝煌騰達,反而會讓你如履薄冰,這個惠郡王其實是個聰明人。
敏梅讓人去通知了前門,管家模樣的人見遞上來的是太皇太後賜給敏梅的牌子,神色驚恐的上前行了大禮。
“格格,郡王上朝還未歸。”
“我知道。”敏梅微微一笑,態度雍容。“我是來找你們家郡主的。”她知道有了皇奶奶的牌子傍身,紫禁城外沒有她入不得的門。
管家也不敢遲疑,親自領了敏梅往後殿走去。
後殿二樓的一間閨閣外守著兩個高頭大馬的侍衛。敏梅心微微泛涼,昨日允承並沒有提到侍衛。他們提防的是門內的人還是這門外的不速之客呢?想來,允承即使再在這惠郡王府外守上一日也是不可能見到其其格的吧。
管家和侍衛交代了幾句,侍衛麵露難色,卻還是微微驚攝的讓出了路。太皇太後麵前的紅人格格,誰趕攔?
推開朱漆鏤空花雕的門,蓮步移入內室。房間裏靜寂得嚇人。
其其格立在木案邊,如墨的長發沒有梳理,淒婉的披散在肩上,有說不出的淩亂。她緩緩轉過頭來看著進來的敏梅,曾經澄明的眼眸裏,如今寫滿了張惶。那年輕稚嫩的麵容上已經沾染上了愁緒,一絲絲,一縷縷的理不清,化為已經幹涸紅腫的雙眼。
敏梅走上前去緊緊摟抱住了她,這還是其其格嗎?那****端著酸梅湯大咧咧闖入她書齋的模樣還那樣清晰動人,可是如今的她卻像是被人蒙上的灰塵的明珠,光芒不再。
其其格微微張了口,喉嚨裏火辣辣的,說不出話來。隻是一雙眼睛幽怨的看著敏梅,有不甘,也有掙紮無果後的無奈。
敏梅看著她,心裏的話怎麼還問得出口,也不需要再問了。命運的無奈她體會得比誰都多,比誰都深。從雲端跌倒穀底的切身經曆讓她對其其格心口的那道傷有著切身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