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來王家村砍樹的人不是旁人,正是隸屬於縣政府下屬機構所管轄的拆遷隊,且是赫赫有名的第一拆遷隊,號稱是無物不拆,無戶不拔。
那天我午睡剛醒,懵懵懂懂地頂著烈日在院子裏啃著母親給我切好的西瓜。
忽然爺爺的聲音從院後遠遠傳來:“媽了個巴子的,哪棵樹不能砍,非要去砍那顆樹?!”
“村長已經在村口把著了,他讓我快點把王書記您叫過去,晚了可就來不及了,那些人可都是帶著家夥事兒的,真要下手,三五分鍾就能把樹砍倒嘍!”聽焦急的說話聲應該是鄰居家的三子哥。
“他娘的!”爺爺一聽這話明顯急了。“還愣在這幹什麼,把那幾個平常惹是生非的崽子都叫上,晚了可就要撂挑子了!真是怕哪茬子就來哪茬子,我就說前天鄉裏開會領導說話怎麼不對味兒!”
爺爺說完就端起他的大煙杆子出了門,經過我們家門口的時候,特意地咳了一聲,我聽到爺爺的暗號,囫圇吞棗地把手裏的西瓜啃個幹淨,偷溜溜地往堂屋裏看了一眼,見母親還在睡覺,偷摸著鑽出門,哈哈大笑地跳騰到爺爺的背上。
爺爺是咱們王家村的村支書,名叫王道生,過完年剛好六十歲,是村裏少有的經過紅衛兵時代的讀書人,連續任了幾屆的村支書。爺爺在任的這些年,村裏就再也沒有人像早些年那樣餓死過人,鄉親們的日子也慢慢充實起來,因此他頗受鄉親們的愛戴。
但是爺爺最讓人敬佩之處卻跟他村支書的頭銜沒太大關係,而是他的另一個身份——土醫。
所謂的土醫就是鄉村土醫生,若是在古代是叫赤腳郎中,講究的是一根針一把草治百病,我爺爺早年靠著自學的小半本《本草綱目》走天下,看好過不少疑難雜症,也學了不少偏方土法,給村裏人看些小病小災的從來都分文不取,比如誰家孩子夜裏啼哭不止,誰家孩子一天到晚眨巴眼,或者誰家孩子掉了魂之類的。
爺爺背著我一路小跑,還沒到村口就看見那棵遮天蔽日的老梧桐樹下邊已經站滿了人,一邊是城裏來的拆遷隊,一邊是王家村的村民,年事已高的村長站在兩撥人馬中間苦勸不下,見爺爺背著我過來,連忙喚道:“王書記,你可算是來了,趕緊勸勸他們吧,這樹砍不得!”
“怎麼不能砍?無論是縣裏的文件還是施工的圖紙,這棵樹都必須要砍掉,你們跟我講這是棵有靈性的樹,靈在哪裏?要是真有靈的話現在讓它跟我談談,它要是說不能砍,我立馬掉頭就走!”
說話的人正是拆遷隊的隊長,陳三天。陳三天隻是他的別名,真名我並不知道,他之所以叫陳三天是因為他接的活向來都是三天內完成,那時候拆遷隊比現在的城管要狠得多,為了拔絕釘子戶他們沒少鬧出人命,這陳三天攬王家村的活的時候就聽說了王家村民風彪悍,因此他特異多帶了幾個狠人,縣領導特意叮囑他一定要把王家村村頭的老樹給伐了,陳三天並沒有在意,心想一棵樹能有什麼稀奇的?先把樹砍了就是了。
王家村的這棵老梧桐樹十裏八村都有名,但是還沒有名到整個縣城都知道,當年破四舊時期不知多少紅衛兵想要把這棵樹砍了邀功,最後隻能不了了之,那麼多年過去,一幫即將退休的老幹部急紅了眼,點了名非要把這棵傳得神乎其神的樹給砍倒不可。
爺爺把我從背上放下來,對陳三天說:“陳隊長,這要拆遷的事情一周前就有通知,我也召集鄉親們開了會,大家也都響應國家的號召,畢竟還能住上新房嘛,但是你非要點名把這棵樹給伐嘍,這才是大家不配合的原因。”
陳三天仰著臉,一副看不起人的樣子說:“王書記,你可是公家的人,帶頭搞封建迷信,你就不怕上麵派人查你的作風?”
爺爺聽到陳三天的話後默不作聲,把煙杆伸進煙袋裏舀滿一撮煙葉,慢慢吞吞地點燃。
陳三天以為爺爺是怕了,臉上更加囂張,他看了一眼隻有爺爺大腿那麼高的我,居高臨下地說:“都已經是20世紀90年代了,你跟我講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一個村幹部整天不想著為國為民幹點實事兒,竟想一些歪七八糟的迷信玩意跟政府對抗,你就不為你這個小孫子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