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春來春不盡,雨來雨去雨不停,窗外又下著雨。
唐津津醒來時正躺在顛簸的馬車裏,他掀開貂皮做的簾子,推開窗,滿世界熟悉的霧雨,熟悉的春風。不熟悉的是道旁的樹,和遙遠處朦朦朧朧的房屋。
房屋和樹在後退,馬車在逃命似的往前趕。
老爹啊,你連一個告別的機會都不給我,你難道不知道,我可能永遠都不會回去了嗎?就算還有機會,恐怕也找不到你們了,你們會躲到哪去,你可一定要告訴我啊。唐津津忍不住想著。
他心裏很清楚,為什麼父親要這麼急著送他走?因為他雖然貴為家主之子,但是大多數人根本不把他當做親人,更多的隻是把他當做“負擔”、“野種”。
而麵對飛來橫禍,沒有人會願意為一個“野種”犧牲自己的生命。
家裏現在肯定已經炸開了鍋,二叔三叔,還有那些比父親輩分還高的長輩們,現在肯定將他團團圍住,從頭到腳數落他的過錯。
窗外雨潺潺,他想下車看看雨,於是敲敲車門,叫道:“師傅,停一下。”
車停了,打開車門的人卻讓他楞了下——是大哥唐燦,唐公路真正的兒子,唐津津從來沒想過會是他給自己駕車。
唐家偏居鄴北,也算得上稱霸一方,但家裏真正算得上天才的幾乎沒有——連一家之主唐公路也不過算得上稍有資質而已。如果跟唐家這些人相比,唐燦絕對就是個天才,他不過剛剛二十,自身實力就已經逼近二叔,家裏敢說能穩勝他的人不超過三個。
而現在,家裏唯一的一個天才正穿著粗布大衣,在為自己駕車。
唐燦笑道:“睡醒啦?感覺怎麼樣,沒想到會是我來送你吧。”
唐津津苦笑一聲,他確實沒想到,盡管這是家裏除父親外唯一一個從來沒有用“鄙視”的目光瞧他的人。
“是啊,真沒想到,會是你……來送我。”唐津津說,“現在是什麼時間?我睡了多久?”
唐燦望望天,又意味深長地看了看他,才說:“還早呢,大概剛過辰時,你睡了八九個時辰吧。”
八九個時辰?唐津津吃了一驚,又暗罵:笨蛋老爹,竟然給我下藥!
不知道什麼原因,不論喝再多的酒,他昏迷的時間也絕對超過兩個時辰,一般迷藥對他的效果也不會太好。還是在好幾年前,老爹帶他出去尋找名醫時,碰到了黑店,當時他們都被迷昏了,結果不到一個時辰,他就醒了過來
“那我們走了多遠了。”
“不知道,”唐燦攤攤手表示無奈,“我這還是第一次走夜路,趕了一夜,我都睡著了,早上醒的時候,才發現我們的小馬哥都已經自己停下來了。”
唐津津差點又翻了白眼,忍不住就想開罵:他娘的,這麼多廢話,不就是怕我知道在哪嗎?告訴我走了多遠會死人啊?就他娘的這麼怕我回去?你他娘的怎麼可能睡著?
他無奈地歎口氣,勉強笑了笑道:“好吧,沒事了,我們走吧,待會找個地方歇會再走。”
雨還在下,默默地用自己細小的身體滋潤大地,馬車似乎放鬆了警惕,速度慢慢降了下來。
酒旗風彊村煙淡,雲雨中誰遣送愁來。還沒到午時,唐津津就遠遠地看到杏黃的酒旗,細雨蒙蒙中的酒肆要到了。一想起昨日送別的酒,唐津津不免心中苦澀,口中也越發得幹了,忍不住下了車,朝著酒肆中的空桌走去。
唐燦叫人栓了馬,跟著他走進去,坐下來問:“怎麼啦?又想喝酒啦?”
“是啊,你也喝點吧,隨便都行。”他說了一句,便把頭轉向屋外,默默沉思起來,也不管唐燦點的什麼酒。
他的臉色突然變得安靜——有一些非常朦朧的想法,隻時還沒理清思緒。
由於下著雨,酒肆中人不很多,喝酒的人也打不起精神來,隻有角落裏靠著窗的兩個人興致勃勃地劃著拳。
“大中午的酒這麼喝,這兩個人……”唐燦笑著搖搖頭說。
“哎?您這可就錯了,”小二端了酒上來說,“這兩位爺啊,可是從早上喝到現在。——您二位慢用。”
唐燦朝那小二禮貌地點點頭,倒了兩碗酒,端起來聞了聞,道:“這酒還不錯,你不喝嗎?”
唐津津收回思緒,看到桌上是一壇酒,而不是一壺,微笑道:“你倒是懂我——有好酒不喝,豈不是浪費?”
他隻是把頭一仰,毫不猶豫地,一口氣就喝完了,再把碗底一翻,沒流下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