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家屯,黃昏。
夏日的傍晚,這個民國時期的小村莊格外寧靜,茶餘飯後聚在院落旁閑談的農家老人,潺潺流淌的溪水,隱沒在草叢裏鳴叫的夏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村民,中國平凡農村的生活方式,也是中國傳承了千年的文明。
村子因最早落戶於此的賈家而得名,叔侄父子世代生活聚居,賈家也是村裏的第一大戶。除此也有張、王、蘭、李、趙幾個姓氏的人家,都是外來戶。在關外,這樣的村莊從清代就漸漸增多。一般都是闖關東的關裏人後代。賈家屯的住戶算起來已有百多年了,賈家祖上是嘉慶朝的逃荒者,走到這裏落地生根。其後的年月裏其他幾姓陸陸續續遷來,即便是最晚的蘭家搬來也有幾十年了,饒是如此村裏人談到蘭家也會冠以“後搬來的”稱呼。村裏人彼此通婚,百餘年下來,親上加親,所以,算起來都是親屬,輩分也就算得不大清楚,隻能是各論各叫。
村口有一條蜿蜒的小溪繞村而過,潺潺的溪水從未斷過,這條起自村子後山的小溪將整個村子攬入溪灣。村子依山傍水,恬靜怡然,遠望後山形如老人,因此,被稱為老頭山。聽村裏的老人講,道光爺當政時,曾有雲遊的道人從此經過,被村裏人留宿一晚,第二天,道人離開時說:“此地靠山得水,藏風納氣,是個山環水抱的好格局,後世待有貴人出世。”說法真假難辨,但村裏人樂於如此口耳相傳的訴說。百餘年來,賈家屯貴人還是沒有出過,但賈家世代的富足確是有目共睹的,也算是對此說法另一種解釋吧!
村口溪邊傍河的柳樹,受溪水經年累月的衝擊,使得近水的樹木斜躺在岸邊。村口路旁有一棵華陰如蓋的柳樹,樹下散落幾塊光滑的磨盤石,閑暇的村民坐此閑談,這裏是賈家屯村民最主要的活動場地。樹下,一群十一二歲的孩子正在嬉戲。
“戰柱哥,你就帶我一個吧!”一個八九歲的孩童扯著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子衣襟苦苦央求著。戰柱是這一群孩子的頭,一身家織布的衣衫,襯著挺拔清瘦的身材,皮膚有些黑,麵容倒是清秀。戰柱是他的小名,大名叫蘭少亭,是蘭家的長子,蘭家在他之前還有過兩個孩子,但都早夭了。蘭家老太爺為此特意跑到七十裏外的馬拉湖找大仙算過,大仙給仔細掐算了一個多時辰,最後說:“照你家裏來看,沒什麼毛病,許是名字取的與命祿犯了克,所以都沒留下,再有孩子了,男女不限,取名站住,音同就行。”大仙一錘定音,結果戰柱便成了蘭少亭的乳名,也不知是大仙真的算得準,還是祖上保佑,反正蘭少亭是健健康康的成長到了這麼大。
蘭家不算書香門第,但卻是半耕半讀,蘭家世代沒出過高官顯貴,名儒大家,但哪代的蘭家人都識文斷字,否則在這偏遠的鄉村也不會給孩子取一個如此文雅的名字。蘭家到蘭少亭父親這一代日子不斷殷實,蘭家除了耕田種地之外,還在農閑時,雇車把式跑大車,在賈家屯能栓得起兩掛以上大車的人家,除了頭等戶賈老摳家之外,就是蘭家了,雖說兩家比鄰而居但蘭家跟賈家是沒辦法相提並論的。蘭家在村裏是數得著的富戶,但也就算是殷實。可賈家卻是整個縣城的頭等戶,家裏家外齊整的大宅院,賈家大院修了五個炮樓子,是方圓百十裏能掛旗的人家,村裏的老人們講,張大帥同關裏打仗那暫,縣政府發不出錢糧,縣長輾轉找到了老賈家,怎麼商量的不得而知,但老賈家當家人當時說把西南炮樓打開,拉夠了算。結果光現大洋就拉走了一大車,這種土豪式的故事,不僅是賈家財富的體現,更成為賈家屯人可姿炫耀的故事,村裏的老人常常不厭其煩的一遍一遍的講給年輕人聽。但也因為演繹的版本不同而爭吵,有人說是一車半,有人說是一車,另一車裝的別的,要問裝的是什麼,又不得而知。似乎講述人自己是故事的親曆者。雖然故事的細節、錢糧的多少出入較大,但事情肯定是有的,這一點上,講述者們都是認同的,由此看出賈家的富裕程度可想而知了。
賈蘭兩家比鄰而居,因此孩子也在一起玩。常常跟在蘭少亭後麵的八九歲孩童就是賈家老三的小兒子賈剛。
賈剛跟著蘭少亭的竹馬,屁顛屁顛的跑,顧不上抹去快過河的大鼻涕,飛揚的塵土把淌在外麵的兩管大鼻涕熏掛的黝黑。蘭少亭跑了盡興後停下竹馬應道:“好了,別拽了,加你一個,一會咱玩打仗的遊戲,你就當我的親兵!去,傳我的號令全軍集合!”賈剛欣喜的應聲而去。蘭少亭騎著竹馬跑向了柳樹。村裏比較清貧,哪家也沒有富裕的閑錢給孩子們買玩具,即便是富戶也似乎遵照著村裏俗成的傳統。孩子們嬉戲的竹馬說起來好聽,其實不過是孩子們在河邊自己撅的樹枝,一根撅得動的粗樹枝,稍微有些弧度,枝丫也不劈去,就這樣拽著根部,跑起來後麵一溜灰塵,猶如奔馳而過的烈馬揚起的塵土。即便如此簡陋的玩具,年齡小的還沒有,隻能央求年齡大些的孩子幫忙,到此時才能看出誰和誰是一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