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現在為止,李世民已經完全推翻了以前的看法。以前他的心中是一架天平,一端李承乾,一端李泰。現在這架天平不存在了,天平的兩端沒有贏家,都是輸家。貞觀十七年四月六日,朝會完畢之後,李世民留下了長孫無忌、房玄齡、李世積、褚遂良,這是他最信任的四位大臣,也是可以參與皇帝家事的大臣。李世民頹然說道:“我三子一弟(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齊王李佑、漢王李元昌),竟然做出這樣的事情,真讓我心灰意冷!“說完轟然倒在床上。這一倒著實嚇壞了長孫無忌這些大臣,他們急忙上前扶起李世民。起身後的李世民又抽出了自己的佩刀,作勢向自己猛刺,褚遂良眼疾手快奪了下來,順手把刀交給了一旁的晉王李治。在這個關鍵時刻晉王李治在場,李世民的用意已經昭然若揭。剛才的折騰一半是作秀,一半是發泄。任何一個皇帝,一個父親遇到這樣的連環打擊都會難過,李世民也不例外。平靜之後,長孫無忌先說話了:“請陛下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吧,臣子們都聽著。“這是他與李世民常年磨合的結果,李世民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長孫無忌都能洞察,現在折騰出自殘的這場戲,一定是有大事要宣布。
李世民緩緩地說道:“我欲立晉王。“長孫無忌等的就是這句話,馬上對說:“謹遵命,誰再有意見,就殺了誰!“李世民看了長孫無忌一眼,然後眼角又掃過房玄齡、李世積、褚遂良的臉,三個人一臉的平靜,似乎沒有聽到剛才兩人的話。其實不是沒聽到,而是裝沒聽到,這是皇帝的家事,長孫無忌是舅舅可以參與,剩下的人隻是陪襯,負責鼓掌配戲的而已。李世民衝著晉王李治一笑:“有你的舅舅願意給你撐腰,還不趕快給他叩頭拜謝!“晉王李治跪下衝著舅舅深深地磕了一個頭,親舅舅啊,恩人啊!政治說白了就是一場秀,隻不過秀場大小不同而已。在確立晉王繼承大統的問題上,李世民先率領長孫無忌等四名重臣做了一場小型的秀,接下來,他還需要一場大型的秀。《資治通鑒》是這樣記載這場大型政治秀的:上謂無忌等曰:“公等已同我意,未知外議何如?“對曰:“晉王仁孝,天下屬心久矣,乞陛下試召問百官,有不同者,臣負陛下萬死。“上乃禦太極殿,召文武六品以上,謂曰:“承乾悖逆,泰亦凶險,皆不可立。朕欲選諸子為嗣,誰可者?卿輩明言之。“眾皆歡呼曰:“晉王仁孝,當為嗣。
“這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政治秀,小型會議已經確立了李治的儲位,現在隻不過再在大規模的場合重來一遍,而且答案已如陳佩斯的禿頭,明擺著。李世民:請聽題,晉王李治一母同胞兄弟三人,都是長孫皇後嫡出,現在李承乾悖逆,李泰凶險,請問皇帝應該立他們哪一個為儲君?群臣:晉王李治!李世民:確定嗎?確定不改了嗎?真的確定嗎?群臣:確定!不改了!李世民:恭喜你們,答對了!事實上,在這個時候,還有一個皇子保持著微弱的競爭力,這就是李世民的第三子李恪。李恪性格果斷,做事幹脆利落,很有李世民年輕時的風範,在嫡子之外,李恪是最受寵的。現在李承乾謀反,李泰凶險,被排除在外,再排除早薨的二皇子李寬,剩下的皇子中最年長的就是吳王李恪。盡管《禮記》規定立嫡,但同樣也有立長的規定,同李治的“嫡“相比,李恪的“長“也是一個優勢。然而,同曆史上的很多悲情皇子一樣,李恪注定是悲情的,因為從他與生俱來的血統來看,他繼承大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為他的母親正是隋煬帝的公主,也就是說,吳王李恪的身上流淌著隋煬帝的血脈。繼承王朝大統的皇帝居然流淌著前朝皇帝的血脈,這在中國的大曆史中是不可想象的。
這並不是李恪的錯,因為他無從選擇。李恪注定是悲情的,他身為皇子,卻有著前朝皇帝的血脈;李恪注定是屬於悲劇的,他有兩個親舅舅,一個早早過世(楊昭),一個江都身死(楊暕),世上隻留下一個歪把舅舅長孫無忌,偏偏還是人家李治的親舅舅;然而造化弄人,李恪這個外甥與長孫舅舅注定不共戴天。由來隻聞新人笑,有誰聽的舊人哭,在晉王李治內心暗自竊笑的同時,魏王李泰卻從陽光燦爛的日子中迅速跌落到人生的最低穀。在李世民確立李治儲君地位的同時,原本當紅的李泰卻被排除在外,他對這一切都茫然不知。在他看來,自己獲得儲君之位隻是時間的問題,應該就在這幾天,不會等的太久。貞觀十七年四月六日,這是李泰一生都難以忘懷的日子,在這一天,他經曆了從大喜到大悲的起落。如果沒有意外,父皇會在今天正式向群臣宣布立自己為太子,自己等待了七年不正是為了這一天嗎?或許今天就是自己大喜的日子,一個值得載入史冊的日子。接到父親李世民的傳召,李泰在數百騎兵的護衛下抵達永安門。在永安門下,李世民傳令,所有騎兵門外守候,隻準李泰一人進宮。低調,一定要低調,孤身進宮的李泰暗暗地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