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1
FIRST JOB
1。
希望早上可以安穩地起來,這是這幾年來塔塔拉?佛隆最卑微的願望。
特別是在半夜開始下的雨在早晨停歇,溫暖的朝陽伴隨著些微雨水的味道。在這種舒服的早晨裏,佛隆更希望可以安穩地醒來。
包著身體的被子,以及柔軟地支撐著身體的床單,就像是抱著嬰兒的母親的雙臂,溫柔地將佛隆留在打盹的領域中。不過他是個孤兒,成長過程中並沒有感受過母親的溫暖,所以這隻是他的想象而已。
意識在夢境以現實的邊界中飄蕩的感覺,就像是浮在波浪的樹葉。
真舒服。如果這種舒服的時間能永遠停留的話那該多好。在他的意識深處,有時候會這樣想著。此時他的臉上出現一副放鬆的笑容,他本人當然沒有感覺到。若是將他現在的笑容拍成照片的話,還可以用來當作敲詐的工具呢!
不過……
「佛隆!」
這種幸福的時間絕對無法長久,這就是這個世界的定理。在佛隆的身邊更可明顯地感受到。
「嗯,嗯嗯……」
「快起床!太陽嗮屁股了!」
在聽到一連串吼叫的聲音同時,佛隆突然感到腹部遭受一陣衝擊。
「呃!」
佛隆發出了奇怪的呻吟聲。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不過其實用不著驚慌,不用睜開眼睛也知道,這一定是『她』跨坐上他的腹部。而且,『她』還是先跳到天花板然後直接壓下來的。會痛並不是很重,她身體嬌小,而且實際體重比外表看起來
還輕。不過從天花板上跳下來的衝勢如果直接擊中毫無防備的腹部的話,通常足以讓人昏過去。
「唉唷……」
雖然沒有昏過去,但是佛隆從被子探出頭來時還是痛得淚水直流。看來昨晚睡前塞在睡衣下的雜誌,早上發揮了最低限度的放衝效果。這是這幾年來他所學習到的生活智慧,不過這樣瞎搞隻對他自己有用,所以也沒什麼好自誇的。說起來,這也隻對這項不論如何哀求都沒有用的暴力行為所做的對策而已。
「早,早安…….克緹。」等到疼痛完全散開後,佛隆才終於吐出一句話。
「早什麼早!我肚子已經餓扁了!」
跨在他的腹部上傲慢地說這話的,是一位身材嬌小的少女。
在床上,而且是騎馬的姿勢,這個姿勢有時會讓人麵紅耳赤……但少女毫不在乎。佛隆也似乎每天都會經曆,所以已經習慣了。
少女的年齡十幾歲,看起來差不多是十三,四歲左右,不過這是以人類的標準來看。她有一頭火紅的長發,這一整套組合讓她看起來就像一團擁有少女輪廓的火焰。而實際上,用火焰來形容她說起來是完全正確的。
「快點起床做早餐啦!」
雖然少女臉上掛著微笑,但是在提出這項要求的聲調中,顯示出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
她的外表非常惹人伶愛,也非常有氣質,但是行為舉止卻很任性且狂妄自大。
她的這種習慣,會讓人又愛又恨。就像是貓,或是故事裏的公主一般。
「起床!快起床啦!」
佛隆苦笑著。
若眼前這少女可當作桀驁不馴的典型,那佛隆就是優柔寡斷的最佳實例。
佛隆皮膚細白,外形細膩,骨架也不這麼粗壯,外表看起來可說是完全沒有男人味,這些他都承認,同時也或多或少有一點在意。可是這些外表的特點以及他的溫柔個性,讓他很容易已初見麵的人打成一片。這是他的優點,不過他自己並沒有意識到這點。
他或許會被輕視,或許會被嘲弄,但從來沒有人對他感到厭惡。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簡單說起來,他看起來就是好人。
「我要起來了啦!克緹,妳一直壓著我怎麼起來!」
這情況是每個早上都會發生的,而佛隆的睡意也早就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因為有這個少女,佛隆從來沒有賴床過。如果少女可以用稍微溫柔一點的方式叫他起床的話,那他會更率直地感謝她。不過,要她用溫和的方式根本是天方夜潭。
「嗯。」
這位叫克緹的少女稍點個頭後就立刻從佛隆身上跳下來。
少女本來是彎著膝蓋跨在佛隆身上,隻見她稍微揮動手腕就讓整個身體跳到空中,而且還在空中回轉一圈後才輕輕地落在地板上。
咚!和剛剛那個華麗的動作比起來,她落地的聲音實在輕得不像話。這根本不是人類做得到的事,而且那個動作甚至沒有遵循物理法則。但是,少女並沒有因為做出這些動作而洋洋得意。佛隆穿著睡衣下床,同時將雜誌從睡衣中拿出來放在床上,接著走向廚房。他也沒有對克緹的特技感到驚訝。
對他們而言這些都隻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克緹卡兒蒂?阿巴?拉格蘭潔絲。
這個紅發少女擁有一大串長長的名字,同時顯示出她雖然外表像人,實際上卻不是人的事實。
「嗯……」
佛隆將他一頭茶色長發綁好,然後穿上圍裙。
雖說是廚房,但隻有兩個小爐子,還有一個小小的流理台而已,非常簡樸。餐桌也是兩個人用的小桌子,佛隆和克緹卡兒蒂坐到椅子上後,椅背和牆壁間就已經沒有空隙可讓人通過。
這原本就是間狹小的公寓,除了廚房以外,隻有兩個小房間和一個有馬桶的小浴室而已。克緹卡兒蒂的房間裏麵隻放著一張床,所以還比較寬敞,但是佛隆的房間內除了床以外,還有桌子和書櫃,所以剩下的麵積連一個人要橫躺都不夠。
可是佛隆卻對這間房間很滿意,真的是靠自己的力量,靠自己賺的錢所租到的第一間房子。即使要將這裏叫做『自己的城堡』可能還嫌太小,但他還是很滿足。
雖然押金和禮金全是先向學長借的,但這些錢下個月就可以還清了,這一點讓他更能抬頭挺胸將這房子稱作『我的房子』,佛隆是這麼想的。
這件事暫時不提。
「要荷包蛋三明治?」
雖然佛隆開口問,但他已經順手從櫃子中拿出平底鍋,放在瓦斯爐上,然後把油到入平底鍋。因為他已經知道答案了。
「當然。」
克緹卡兒蒂在回答的時候已經坐在他背後的餐桌旁了。她雙手各握著刀叉在餐桌上等著,嘴角上揚露出可愛的笑容,火紅的雙眼同時閃耀著期待的光芒。看到她這種滿心期待的模樣,為她做早餐的人心情也會很好。
但是……
「好了沒?」
佛隆才剛把兩個蛋放入平底鍋的一瞬間,克緹卡兒蒂就開始這樣問。
「還沒。」佛隆沒有回頭,微笑地回答。
這也是每天都會發生的事,他已經習慣了。
「快點,我肚子餓了啦!」
「我也餓了啦!」佛隆回答。
但是。他知道克緹卡兒蒂和自己一樣,現在並沒有『空腹感』。
她吃的東西本來就和人類不同。對克緹卡兒蒂而言,食用人類的餐點隻不過是奢好,和吃飽或是肚子餓之類的感覺並沒有關係。如果真的想要吃的話,她那個小小的身體可以輕輕鬆鬆地吃下十人分的餐點。
那她到底為什麼要刻意像人一樣維持早中晚三餐呢?就像前麵所說的,對她而言吃飯就是她的奢好。沒有比獨自一人在餐桌上吃飯還要無聊的事了。
這件事佛隆非常了解,因為他自己有實際經曆過。佛隆沒有特別去確認,但他覺得克緹卡兒蒂也有相同的想法。
因為獨自一人的時間是過得非常漫長的。
「快點啦!」
「嗯。」
「好了沒?」
「還沒。」
「唉喲。」
他們兩人是在兩年多前相遇的。
這些對話也已經變成佛隆和克緹卡兒蒂之間,每個早上毫不厭倦地重複進行的儀式。
荷包蛋三明治是沒有辦法瞬間做好的。或許克緹卡兒蒂也早就了解到這一點了。她不是不懂事,也沒有健忘到事情一過就立刻忘記。這兩年來的不斷重複,就算是狗也會知道的事情,她也不是無法理解。
說起來,催促的聲音中並沒有特別生氣的語調。那到底為什麼要不斷重複著這些對話呢?這點就連佛隆也無法理解。或許她有她自己的想法吧。
所以,才稱之為儀式。
佛隆他對這種不著邊際的談話竟然也不覺得討厭。他和同居的紅色少女今天也重複著完全相同的對話。
「好了沒?」
「還沒。」
「唉喲。」
若有別人聽到這段對話會覺得毫無意義而且很愚蠢,但克緹卡兒蒂看起來很高興,而且佛隆的臉上也洋溢著微笑。
再問了二十三次以後,佛隆終於回答說「好了」,並將裝著荷包蛋三明治的盤子放在克緹卡兒蒂前麵。
2.
塔塔拉?佛隆租的公寓,位於住宅區和工業區的交界處。公寓東麵有條工業用道路,大型卡車或貨櫃車來往頻繁,過了馬路到海岸線一帶則是工業地帶,呈現南北帶狀分布。
因為上述原因,所以這裏稱不上是安靜的地方。不過也因為這因素,公寓的租金也比平常公寓的行情便宜二成。西邊又很多大小型公寓,獨棟住宅毫無鐵序地集然相間。沿著馬路往西邊走街道會變的越來越幹淨,高級住宅或大型豪宅的數量也逐漸增加--然後連接到辦公大樓並立的商業街。
出了自己的公寓,走到西邊的住宅區。要花三十分鍾的路程。
佛隆的工作地點就位在商業區和住宅區的交界處。
所以,每天早上他可以用散步的心情走路去上班。而且,因為克緹卡兒蒂在,所以不會怕遲到,因此過得還滿悠閑的。
佛隆穿著藍色牛仔褲加上淺藍襯衫。
克緹卡兒蒂的裝扮還是維持著她叫佛隆起床的那身裝扮。
這兩人對比鮮明,但步調卻互相配合,並肩走著。
兩人站在一起時,克緹卡兒蒂身高差不多到佛隆的胸口附近。佛隆看起來像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因此從身高差異或兩人的裝扮看來,旁人會認為他們是年紀相差幾歲,但是卻很要好的兄妹。
但實際上這兩人的關係卻和外表完全相反。
他們不是『兄妹』而是『姐弟』,也就是蠻橫自大的姐姐,以及被不合理要求耍得團團轉,個性軟弱的好人弟弟。看起來兩人間的關係非常不尋常,但令人意外的是,這兩人卻很合得來,他們已經這樣相處了兩年以上。
或許是另一個關鍵點,在兩人間製造了微妙的平衡。
「早安。」
走過公園的時候,他們會和每天早上都在公園裏用毛巾坐體操的老人打招呼。老人用充滿韻侓的動作上下晃動背部,並精神抖擻地會應他們。長久以來,大家都說住在大都市裏的居民們,相互間的互動很冷漠,或許是這個地方比較有鄉下味,人們走在路上都會主動跟別人打招呼,當然別人也會熱情會應。每天走過這裏時,會有各式各樣的居民和佛隆問好,佛隆也很喜歡這樣。
「早啊,塔塔拉,今天也是好天氣呢!」
「早安。下過雨的早晨總是特別清爽。」
克緹卡兒蒂是啊,總算可以灑衣服了。」
例如,他每天早上會在同一時間,已帶著愛犬走在固定的路線上散布的婦人。
「嘿,早啊。」
「早安,歐迦拉先生,昨天又熬夜了?」
「被你看出來啦?」
「是啊,看你雙眼紅腫就知道了。」
剛熬完夜,走出家門坐伸展體操的漫畫家也會和佛隆說幾句話。
「早,看你今天也精神很好,你身邊的小姐也是。」
「嗯,你也是一樣健壯,每天鍛煉辛苦了,加油。」
每天都會出來慢跑的職業拳擊手也會和佛隆打招呼。
就像這樣……這裏真的住了各式各樣的居民。
這裏就是將都--托爾巴斯。
這個城市配置在帝都美那躲周邊,是衛星城鎮之一,人口超過二百萬,算是個大城市。佛隆居住的貝爾諾雅地區位於托爾巴斯外圍。
「早安。」
和十多位『鄰居』打過招呼後,佛隆和克緹卡兒蒂走過兩邊布滿民房已公寓的單行道,來到大馬路。從這裏開始行人的數量突然增多,不過在這裏幾乎看不到有人在散步,大部分的人都朝著同樣的方向快速前進,應該都是要去車站搭車吧?
旁邊的三線車道也都是車水馬龍。特別是這時候,開往都市中心的車流,已經開始堵塞了。走走停停,走走停停……車道上塞滿數十台汽車,以非常沒有效率的車速緩慢前進著。
然而……
在塞滿汽車的道路上,又一台摩托車從路肩鑽了出來。輕快的引擎隨著摩托車鑽過車陣間的縫隙持續前進。克緹卡兒蒂看了一下這個現代的鐵馬,然後好像突然想起來似的說道:
「你還不想買嗎?」
「……買什麼?」
「摩托車啦!不是已經考到執照了嗎?」
佛隆的確擁有摩托車執照。他在學生時代,三年級左右,身兼多個記時的工作,然後用大工存下來的錢在畢業前半年,也就是四年級的秋天,去駕訓班考駕照。
他花了半年的時間才考到駕照,這就是因為佛隆手腳不夠靈巧。
不知道為何他終是學得比較慢。
那段期間,克緹卡兒蒂也是每天都跟他到駕訓班,看他的訓練課程遲遲沒有進展,常常消遣他『遲鈍』,『沒有運動精神』等等,但佛隆終於拿到駕照的時候,最高興的反而是克緹卡兒蒂。
當然,佛隆不是因為興趣所以才會去考摩托車駕照的。他現在隻是個卑微的受雇者而已,但終有一天等他存夠錢,他會自己獨立的。
獨立時當然需要有『交通工具』。就方便性來說,當然是汽車比較好用。但從靈活機動,以及節省經濟等方麵來說,摩托車比較適合佛隆,而且看起來比較適合他的身分。他不喜歡每天要看起來很穩重似的開車上班,反而比較喜歡急急忙忙地騎著摩托車衝過街道來上班。
「嗯……」
佛隆苦笑著回答。
當然回想要啦,早就考到駕照了,而且既然要當作工作的工具,那早點習慣的話不就更好了嘛!這麼說來,在獨立出來前先買一輛摩托車來熟練一下會比較好。
隻是……
「可能還要一段時間……吧。」
「為什麼?」
克緹卡兒蒂現在的表情就像是沒有買到想要的玩具而在鬧別扭。
摩托車又不是要買給她騎的,雖說買了後她也會坐在後座上。不過,克緹卡兒蒂對佛隆買摩托車這件事看起來好像滿心期待著。
「因為太貴了。」
「你前陣子不是說過,如果是鍾鼓牌的摩托車你就有辦法買?」
其實不是『鍾鼓』而是『中古』,她好像把中古當成一種摩托車的品牌名稱而搞錯了。反正她本身對摩托車這一類的東西根本沒有興趣,她也沒有這部分的常識,因此會犯這種錯誤也是情有可原。
「話是沒錯啦,但是現在又還不需要。」
「是喔,如果又摩托車的話每天早上就可以睡晚點了說。」
「…………」
這一瞬間,佛隆泛起一陣苦笑,想著如果可以省去做荷包蛋三明治的時間,那不也是可以多睡一點。
「是沒錯啦,但那就不好玩了。」
「什麼不好玩?」
「每天早上和你這樣走一段路,我很喜歡這樣。」
「—」
一瞬間,克緹卡兒蒂發呆著看著佛隆,她紅色的雙眼看起來有點躊躇。後來她把視線從佛隆身上移開後,
嘟著嘴說道:
「喔,是喔。」
「克緹你不喜歡嗎?」佛隆轉過頭來問她。
「嗯,也,也不會啦。反,反正隻要你高興,那,那就好。」
克緹這段話說得結結巴巴,雙頰也泛起一陣紅潮。
旁人一看就立刻知道她這態度代表什麼意思。也就是說她的這種態度太露骨了,不過佛隆還是沒有意會過來。其實他根本沒有注意克緹卡兒蒂的態度所包含的意義。這並非他觀察力差,也不是自我意識太強,反而是因為太缺乏自我意識了。
「對了。」佛隆看著眼前的車隊說道:「今天怎麼塞得這麼嚴重啊。」
再往前走五分鍾左右,竟然看到了剛才已經呼嘯而去的那台摩托車。
因為旁邊車道上有一輛車要開進大馬路,所以把摩托車的去路擋住了,也沒辦法鑽過去,所以隻好停下來了。
不隻是這輛摩托車。
整個往都心前進的車流,完全停住了。
「我第一次看到這麼嚴重的塞車。」
之前常常看到因為要等紅綠燈,或是因為工程占用車道而造成塞車,但是從未有過車流整個停在這裏的狀況。現在不單是車流的移動緩慢,好像是發生什麼是讓車流整個停下來似的。
佛隆和克緹卡兒蒂邊往前走邊想:『大概是發生車禍了吧。』
不久……
「啊!」
果然如他們所預測的,前方發生車禍了。
交界路口附近聚集了很多人。十字路口四周的人行道也聚集了很多人,大部分應該都是來看熱鬧的吧!
而在人群圍繞的正中央……
「哇!這也太慘了!」
「嗯,有點慘。」
正如同他們所想的,發生了一件嚴重的交通事故。
在他們走過來的這邊的路上,有台大型貨櫃車斜躺在路上,擋住了整個車道,讓車流整個停了下來。左側的兩個車道被整個貨櫃車塞住了,最右邊的右轉車道也被車頭擋住了。在這種狀況下車子要通過是不可能的。
看起來好像是擦撞事故。
另一台出車禍的車子好像是停在路肩的黃色小型轎車。幸好,兩台車都隻是車身有損傷,坐在上麵的人好像都沒有事。穿著工作服的中年男性和另一位年輕女性無助地站在那裏。
突然……
「哇!發生什麼事了?在舉辦廟會嗎?」
背後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
回頭一看,一個穿著黑色襯衫,身材高高瘦瘦的年輕人就站在他們身後。
這個年輕人和佛隆一樣有著尖細的外表。佛隆看起來有著『療傷係』那種溫和的模樣,然而相對的,這個年輕人看起來則是有點菱角,並充滿才氣。年輕人的臉蛋看起來像是一位少女,有點偏黃的頭發長長地披在肩上,因此讓人覺得非常中性。
不過他的笑容就像是一個惡作劇的小孩,充滿好奇地看著這場車禍。他平常的言行和他尖細的外表不同,非常男性化。
「原來是你,藍伯特。」
「發生什麼事了,車禍嗎?」
年輕人的名字叫佐伯。藍伯特。他是佛隆學生時期開始交往的好朋友,現在則是在同一家事務所上班的同事。
藍伯特腦筋動得很快,洞察力強,而且具備能夠獨立立刻處理各種狀況的應變能力,這讓他從學生時代就已經備受好評,而且他的這些能力造就了他平常充滿自信的言行,這也是藍伯特最大的特色。
除了尖細的外表這個共同點之外,從頭到腳,由裏到外,藍伯特都和佛隆完全相反。但不知什麼因素,他好像非常喜歡佛隆,在學校時期兩人的交情就很好,畢業後至今仍然持續著良好的情誼。對佛隆而言,這是謝天謝地的好事,不過,對藍伯特而言,這可能是因為他在佛隆身上發現自己所缺少的東西吧。
看來藍伯特剛從地下道走出來,然後才知道這裏發生交通事故。每天上班的路途中一成不變得景色已經讓他覺得很無聊,今天遇到這突發事故,他看起來反而有點興奮。
「好像不是因為有人受傷而導致塞車……喔,原來是貨櫃堵住了馬路。」
藍伯特回頭往佛隆和克緹卡兒蒂走過來的方向一看,整個道路塞滿車,已經看不到尾巴在哪裏了。後麵的車子大概是不知道前麵的狀況,駕駛一直按著喇叭。
「好吧。」藍伯特往前走過去。「就來當一下義工吧!」
他的語氣聽起來有點高興,佛隆他們還來不及阻止,藍伯特就開始往十字路口的方向,人群多的地方走過去。
「各位市民們,請借過一下,神曲樂士來了!」
藍伯特往馬路中央前進,邊以輕鬆的語氣說著。
距離較遠的人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麼,用著異樣的眼光看著他走過去。不過,在他周圍聽得到他說話的人們,則以敬畏的眼光看著他,這種感覺隨著人們的耳語慢慢地像潮水般往四處散開來。
「神曲樂士。」
往四方傳開來的耳語,講的就是這個單字。
他手上提著一個公文包大小,附著皮帶的金屬箱子,然後站到馬路中央。看到他的樣子,在人群中傳播著的困惑耳語,開始轉變成帶著讚歎的聲響。
大家都知道他手上提的是什麼東西。
不知藍伯是否有意識到他自己已經變成百雙眼睛的焦點,他輕輕的拉著皮帶,把箱子背在背上。
「準備開始吧。」
藍伯特輕輕地拍一下手,然後就把連結在皮帶的金屬套件拉開。
一瞬間,伴隨著發條或齒輪發出來的金屬碰撞聲,箱子就這麼打開了。
箱子中伸出來好幾支折疊的機械手臂,每支機械手臂的末端都裝有東西,像是揚聲器,或是投射演奏資料的投影機,然後這些東西都有次序地排列在他身邊的周圍。這個樣子,就像一隻巨大的銀色蜘蛛從他後麵要捕捉他一樣。
這是被稱作『單人樂團』的裝置,這個裝置是為了讓一個演奏者能夠控製數種聲音而設計製作出來的。就跟它的名字一樣,它存在的目的就是『讓單獨一個人能演奏出一個樂團所演奏的音樂』的裝置。會同時使用事前已經記錄好的演奏資迅,
因此可以個別控製數種不同的音色。
最後,一支擁有很多關節,其可動範圍很大的機械手臂從旁邊伸了過來,將主要控製用的樂器擺在藍伯特的前麵。
那是一支金色的薩克斯風。
實際上,藍伯特在學生時代是彈吉他的,但在畢業前的那個冬天,他突然轉向薩克斯風。大家都以為他不是認真的。
都快要畢業考了,每個人都想在最後這段時間內趕快將用慣的樂器練得更純熟,事到如今還想轉換成之前沒有用過,完全生疏的樂器,那根本是自尋死路。大家都了解這一點。雖然基礎的音樂理論都一樣,但可以照常使用的技術就隻剩下這個基礎的樂理部分而已。
不過令人吃驚的是,藍伯特竟然把薩克斯風練到運用自如,並以此通過畢業考試。佛隆問他突然轉變的理由時,他說道:「本來想玩玩看而已,結果超有趣的。」
當然,不管是什麼事,『有興趣』就是能讓技術變得更純熟的基本條件,但是,普通人不管覺得多有趣,也不會立刻就練到爐火純青的境界,應該說那是不可能的。
從笨手笨腳的佛隆眼中看來,薩克斯風反而比吉他更符合他的性格。而且也因為換成薩克斯風,讓他的『技術』又更往上提升一大步,這點佛隆有深刻的感受。
「佛隆。」克緹卡兒蒂拉了一下佛隆的手。「看起來很有趣喔。」
「你說什麼?」
「這附近已經有很多下級精靈開始聚集了。」
「……是喔,現在還沒開始演奏耶!」
佛隆四周觀望……當然,他看不到那些精靈。
用肉眼無法看出這種細微的變化。周邊的人也一樣沒有察覺。但是克緹卡兒蒂既然這麼說了,那一定沒有錯。雖然看不到,但現在精靈們已經開始聚集了。
「大概都是老客人吧。」克緹卡兒蒂苦笑地說著。
藍伯特握好薩克斯風,然後慢慢的將雙唇湊向薩克斯風頂端的黑色吹口。此時周圍突然靜了下來。
然後……
叭!啦~~~~~!!!
又沉又低的樂音,伴隨著撩人心旋的旋侓,在清晨的十字路口響了起來。同時,早就安裝在單人樂團的封音盤也開始運轉。單人樂團依照封音盤內記錄的演奏資迅,半自動地進行貝斯,鼓等樂器的伴奏。
嚕叭~~~~嚕叭~~~嚕叭~~
叭啦啦啦啦~~~~
每一個聲音互相連結,互相重貼,譜出了渾厚的樂曲。
這些集結起來的聲音,變成了看不見巨大『音龍』,不斷旋轉,翻滾,劇烈地擾動著大氣。這些聲音開始形成漩渦,連聽眾竊竊私語都一起卷了進來,持續不斷地成長。
「這真的是……
」佛隆不自覺地喃喃說道:「真是充滿力道的聲音……」
就像是有人在敲打著內心,但卻又不隻是單純的力道而已。樂曲還輕快地流轉,變化,連結著令人意外的旋侓。聽的人會想知道曲子接下來如何進展,因眼睛就離不開,不,應該說耳離不開這旋侓。
不過這旋侓也不是隻求炫耀自身的奇特,光是將聲音排列起來而已。如果隻是這樣的話,那麼就不會如此吸引聽眾了。
他基本上隻是忠實地演奏著音樂,但是會注意到聽眾的反應,預測聽眾們的內心,然後再加入一些出乎意料的聲音。
藍伯特所演奏出來的曲子,會讓聽眾們的感覺產生令人愉快的驚奇。大家都為他大膽的聲音以及變化的旋侓所著迷,大部分的人可能都沒有發覺吧?
他的演奏從一開始就完全算計到聽眾們的反應,然後嚴謹地表現出來。
他的演奏細膩到能預先預測聽眾們的反應,並且不拘泥於此,還會隨著現場的氣氛來進行各種調整。
很明顯的,隻有天才才達得到這種程度。
但,從某個方麵看來這是理所當然的。
如果沒有這樣的演出,那就算可以吸引人們,也無法吸引那些不是人的東西。
嚕叭~~~~嚕叭~~~嚕叭~~
叭啦啦啦啦~~~~
藍伯特雙手握著金色的薩克斯風,有時彎腰,有時挺身,就像是在呐喊似的演奏著音樂。
他並非隻是單純地將聲音連在一起而已,他的一舉一動都是為了吸引觀眾注意的表演。整個表演呈現出一種豪放的感覺,連演奏者也陶醉在自己演奏出來的音樂中。
但這並不是為了取悅聽眾而已。他本身也非常喜歡演奏這件事。
「…………」
聽眾的耳語產生了微妙的變化,因為藍伯特身邊開始發出一點一點的光芒。
點點的光芒並非一個,兩個,也不是十個,二十個,而是數百個。甚至可能超過一千個。這些光芒就好像熒火蟲般繞著他的身體開始跳舞,但這些光並不像熒火蟲隻在夜晚裏發出瞬間的光芒……一到陽光下就看不見的那種微弱光芒。這群發出光的東西,他們的光芒就算在太陽底下也可以清楚看到。
光芒慢慢地在藍伯特周圍形成一個漩渦,然後也慢慢地清楚顯現出它們的輪廓。
它們開始出現實體了。外表看起來,它們是在一個球體上長著一對小小的,非常非常小的,類似翅膀的『東西』。仔細看得話可以發現到,球體表麵有著像是小孩子的塗鴉,那是非常原始,卻非常有說服力的『臉』。
---原來是精靈!
那些是擁有意誌的力場。
那些是擁有實體的精神。
也是充滿在這個世界中『擁有力量的某種東西』。
他們是以神曲樂士這些特殊演奏家門所演奏出來的樂曲-『神曲』,作為糧食。把神曲當作報酬,然後把力量借給人們,是人類不可思議的鄰居。這樣的生態至今仍然是一個迷,但是對於這些美麗奇妙的東西,人們大多對他們抱持著敬愛之情,有時抱持著敬畏之心。
精靈也分很多種類,大部分的下級精靈通常不會出現實體。他們通常是以看不到的精神體普遍存在於這個世界。他們本身也是強大的力場,通常是隨意漂浮著,甚至很少聚集在同一個地方。
但為什麼現在聚集了這麼多的精靈,並且展現出實體呢!
不用說,這自然是因為他們被藍伯特的演奏吸引過來了。
如果真的像克緹卡兒蒂說得話,他們在藍伯特開始演奏前就開始聚集了。佛隆非常清楚這狀況所代表的意思,同時他也感到小小的心痛。
意義在於--精靈們已經對他的神曲有一定的好評。
對精靈們而言,他可以演奏出『非常好吃』的神曲。
藍伯特好像要開始演奏神曲了,在這附近的精靈們剛好知道了這件事,於是就開始聚集到他的身邊,後來有更多的精靈因為那些精靈的行動得知這件事,也開始往這邊移動。結果,僅僅數秒的時間,他的周圍就聚集了數百個精靈,然後滿心期待著他的演奏。
他演奏的神曲就是有這種魅力。
平常,大部分的神曲樂士是不會有這種戲劇性的開場的。
老實說,佛隆和他一樣也是神曲樂士。
對身邊同樣是神曲樂士的佛隆而言,除了佩服藍伯特的力量外,同時還有一點嫉妒以及失敗感。雖然是同事也是好朋友,但他已經站在佛隆無法抵達的高點--雖然藍伯特本人否認這一點,但至少佛隆自己有這種感覺。
叭叭叭叭叭!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叭~~~~~~~
時候也差不多了,
藍伯特開始轉為演奏神曲。變化很細微,但是伴隨著明確意識的變化,佛隆很敏感地感受到了。
藍伯特開始對精靈們提出『委托』了。就算直接用說的來委托,精靈們也會答應,但是他的嘴巴現在正忙著吹奏薩克斯風,所以他把想說的事情透過樂曲傳達給精靈們。
卜叭嚕~~卜叭嚕~~卜叭嚕~~~卜叭嚕~~
突然間,圍繞在藍伯特周圍的精靈們的行動開始產生變化。下級精靈們無聲無息地移動著,然後一起將塞在馬路上的貨櫃車抬了起來。
圍繞在一旁看熱鬧的人們發出了『喔喔』的歡呼聲。
貨櫃車開始移動了。看起來輕輕鬆鬆,好像完全沒有重量,甚至連一點聲音都沒有。那麼重的東西,如果硬是要用力量來推的話,一定會因為地麵和車體間的摩檫而產生震動,或是發出吱吱的噪音,但是站在一旁的人們卻完全沒有感受到。佛隆的位置看不到,不過他猜想應該是整個車體浮在半空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