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卷 第3章 第三章(1 / 3)

ACT3

REUNION

尤吉莉姊妹回到旅館,已是夕陽西沉以後的事了。

「沒想到我們隻是參觀校園而己,竟然弄到這麼晚才回來。」

「所以我才說要在托爾巴斯訂旅館的。」

「嗯。」

麵對這個早就料到的結果,普利妮希卡顯得有些得意,貝爾莎妮朵則是麵帶微笑地輕輕應了一聲。

本來貝爾莎妮朵打算一日往返托爾巴斯,然而普利妮希卡早就摸透姊姊的性格,堅決認為今天的行程絕不可能在短短一、兩個小時之內結束,並且提議在托爾巴斯市內訂好旅館,所以她們現在才能像這樣,悠閑地待在旅館裏。

此處是托爾巴斯皇家大飯店,在一般人的眼中,屬於相當高級的旅館。雖然尤吉莉姊妹的雙親已經過世,不過她們在經濟方麵,並沒有因此陷入困境。曾是一名優秀神曲樂士的父親遺留下來的財產,足夠讓姊妹倆過一輩子小康以上的富裕生活。接著——

「嗚~~~呼啊~~~」

貝爾莎妮朵坐到床上,提起手臂大大地伸了一個懶腰。

「其實還挺累的。不過今天在托爾巴斯神曲學院過得好快樂哦!」

「嗯。」

「原來那就是爹地以前念的學校呢。」

「嗯。」

貝爾莎妮朵的—句話,讓普利妮希卡回應的同時,臉上流露出些許陰鬱。

「普利妮?」

她們的父親過世,已是十年以前的事了,不論是貝爾莎妮朵還是普利妮希卡,也都已經接受這樣的事實。即使平常在他人麵前提起自己的父親,也不再有特別的感傷;唯獨在姊妹倆獨處,聊到與父親有關的事情時,普利妮希卡偶爾會露出這般仿佛沉浸在回憶裏麵的表情。

貝爾莎妮朵並不知道,妹妹臉上的表情究竟代表什麼涵義,隻是一旦看到表情有些哀傷的妹妹,她會連帶對父親不在身邊的事實,感到有些落寞。

「我們得要好好加油,非得成為像父親那般優秀的神曲樂士不可。」

「是啊……」

簡短的對話之後,一股寂寥的空氣回蕩茌尤吉莉姊妹身邊。

然而——

「——唉呀!」

不善於處在這種陰沉氣息下的貝爾莎呢朵,忽然像是要揮別這種氣氛般,輕盈地從床上跳了起來,用力伸展了一下身體。

「既然都這麼說了,那就別再耿耿於懷啦!總之,我們還是先去衝個澡,讓身體舒爽一下吧!」

「——嗯。」

普利妮希卡也恢複開朗的表情,點頭表示同意。

「我先去哦?」

「好。」

看到妹妹點頭,貝爾莎妮朵便轉身走進浴室。

接著——

「啊——」

浴室裏忽然傳來一陣驚叫。

「發、發生什麼事了?」

普利妮希卡聽到一陣哀號,慌慌張張地趕忙衝到姊姊身邊。隻見貝爾莎妮朵站在洗衣籃前麵,衣服脫到一半,便整個人呆站在那裏。

「貝爾莎?」

「普利妮——製服!」貝爾莎妮朵揚聲叫道。

「……啊。」

普利妮希卡這才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事情般,伸手捂住嘴,表現出一副難掩驚訝的模樣。

「我們就這樣把托爾巴斯神曲學院的製服穿回來了!」

就是這麼同事。兩人在離校的同時,將借來的製服穿在身上,就這麼回到旅館。別說是貝爾莎妮朵了,就連普利妮希卡也是一樣。這對平常總是留意著各種細節的普利妮希卡來說,絕對是少見的疏忽。隻是……

「怎、怎麼辦?」

「我想我們應該隻要在明天回家前,先到托爾巴斯神曲學院一趟,簡單說明一下再把衣服還給他們就好啦……沒什麼好緊張的。」

麵對過分慌亂的貝爾莎妮朵,普利妮希卡用平淡的口吻,試圖讓她冷靜下來。然而……

「可是我——」貝爾莎妮朵表現出一副手足無措的眼神,直直盯著妹妹看。「我把衣服交給拓植小姐時,想到要是把錢包放在農服裏麵不太妥當,就把它放到置物櫃裏去了……」

「咦?」

這句話讓普利妮希卡整個人僵住了。

貝爾莎妮朵此刻指的錢包是『尤吉莉家的錢包』。若是一些零錢,姐妹倆各自擁有一個隨身攜帶的小錢包,對於日常生活所需,隻要有她們身上的小錢包即可應付。不過如果需要動用到比較高額的花費,則是由兩人共有的錢包取出。這是因為她們都還未成年,她們的監護人——一位女性遠房親戚——用這種方式,幫她們監控每月的花費。基本上,對於高額花費的挪用,還是全部集中到同一個錢包統一管理,比較容易計算。

總而言之,像飯店的住宿費和交通費,這些動輒上萬元的消費,都是從『尤吉莉家的錢包』支出。而這個錢包,則是每天由姐妹倆輪流保管。雖說裝有高額度金錢的錢包,這類物品交給較為精明的普利妮希卡保管會比較妥當,不過這麼一來,貝爾莎妮朵永遠不會有成熟的理財觀念,因此她們才會采用這般輪流保管的製度。

今天——恰巧就是由貝爾莎妮朵保管錢包的日子。

「這麼說……我們明天離開時要交給飯店的錢,就沒有羅?」

「嗯。」

貝爾莎妮朵臉上的表情,此時也不免顯得扭曲。

大筆的現金不說,其他像是信用卡和旅行支票等,全部放在那個被遺忘在托爾巴斯神曲學院置物櫃裏的錢包裏,雖然她們此時也可以試著將兩人的小零錢包拿出來湊數,不過由於這間飯店不是一般的飯店,所以即使她們將彼此身上的零錢集合起來,應該也不夠。

「怎麼辦……」

「嗯……」

這對雙胞胎姊妹就此陷入沉思。一會兒後——

「沒辦法了!」

貝爾莎妮朵叫出聲的同時,再次將身上的製服穿好。

「我們現在回學校去拿吧!」

此時她臉上的表情,又回到以往那般活潑爽朗的模樣。這種可以快速從困頓中振作起來的性格,正是貝爾莎妮朵的優點之一。雖然她有時總是過於積極而釀成大禍,不過她絕不會甘於失敗,就此停滯不前。

「咦……」

普利妮希卡雙眼圓瞠地注視著姊姊。

「可是……現在學校大門己經鎖起來了吧?」

「鎖起來再說嘛!總之我們趕快回學校去吧!」

「可、可是……」

「別擔心,一定沒問題的啦!」

貝爾莎妮朵斷然說道。隻是,這樣的說法背後,肯定毫無根據。

麵對陷入躊躇的普利妮希卡(依常識判斷,她會有這種反應也是理所當然的),貝爾莎妮朵完全不理會她的意願,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拉著她衝出房間,往托爾巴斯神曲學院奔去。

『每當我們覺得哀傷的時候……就唱歌吧。』

佛隆現在回想起來,這種說法其實隻是一種麻醉罷了。

孤兒院裏的老師,需要照顧所有無家可歸的兒童。然而對於一些特別駑鈍,不懂得掌握要領的學生,老師不可能用盡心思去善待他們每一個人、不可能仔仔細細地去詢問每一個哭泣的孩子,究竟為了什麼事情難過;那裏的每個孩子,或多或少都有各自不堪回首的過去,因此老師不可能特別將心思花在其中任何一個人身上,也不能這麼做。

因此,那是一種推卸責任的說法,不過對於佛隆來說,他不至於怪罪老師用這種方式對待他們,甚至對此心懷感激。畢竟唱歌本來就有抒發心中怨氣的效果。悲傷的時候,若將那種情緒灌注到歌聲中,這種哀愁便會隨著歌融入空氣,擴散到眼前遼闊的世界。這也許隻是一廂情願的想法,不過人們藉此可以感受到,自己的悲傷與世界同化的錯覺,就仿佛這個世界,正為哀痛的自己哭泣般。

所謂的歌聲,是在音符流瀉而出的瞬間,旋即消逝的東西。它不像繪畫或雕刻能夠傳世,這種瞬間的情緒不可能保留下來。即使使用錄音設備,它記錄的也隻是聲音,無法保留人們唱歌時的每一個環節。

正因為如此,所以佛隆深信不論置身何處,唱歌這種行為,永遠都是最原始且純粹的。

當時那般純粹的心情,佛隆不知道他現在究竟是不是還記得,他沒有這種自信。現在的他,已經不是五歲時的自己,不如當時那般孤獨且脆弱。這也許是值得高興的事,然而佛隆不免覺得,忘卻當時懦弱寂寞的自己,也讓他失去了某種非常重要的東西。

他必須要加以確認,必須確認造就今日自我的原點——即十二年前仿佛奇跡般的夜晚,那樣的心情,如今是否依然存在於他的心裏。

對於任何人的恐懼——畏懼所有耳邊傳頌的事實;對於任何事物感到悲哀——哀傷於眼前發生的所有人、事、物。

當時的他覺得無比寂寞,因此拚命伸長了手,希望能夠建立與某人之間的牽絆。那是一種仿佛置身在黑暗中的發聲,謀求他人回應的渴望;當時他的歌聲,就好比身處於無垠絕望裏的那一雙探求希望的手。

——今日的佛隆,不知道是否還能記起當時的心情。

「……」

先是一個深呼吸,然後讓心靈回溯時間,藉以尋找那個時候的自己。接著——

有人在嗎?

如今你身在何方?

如今我該何去何從?

在這個過於寬廣的世界,甚至沒有一處我容身的角落……

你是否還記得我?

你是否也未曾遺忘?

我該如何開口?在這個漫長的旅途終站,甚至連追尋的目標都已離我遠去……

請告訴我,

告訴我該何去何從;

告訴我該追求什麼?

驀然回首,眼前的所有景色皆叫人眼花撩亂。

唯有不複見的笑容,喚起我心裏的感傷;

如同即將消逝的一切那般目眩神迷,難道是不可原諒的錯?

這一雙在虛空不斷掙紮的手;在黑暗中渴求援助的手.

請你將我緊握,請牢牢抓住我。

有你在身邊的我,一定可以繼續前進。

我有你的引導;你有我的扶持,

好比—對比翼雙飛的鳥兒……

夜晚逐漸冷卻的空氣中,佛隆澄澈的歌聲,有如一池湖水上的漣漪,向深幽的彼方漂蕩。

「貝爾莎……」

普利妮希卡走在除了緊急告示燈之外,一片漆黑的走廊中,依舊無法認同姊姊的決定。

「我們擅自在這個時間跑到學校裏來……如果被發現會被罵的……」

盡管嘴裏這麼說,普利妮希卡的語氣裏,似乎也不對貝爾莎妮朵抱持什麼希望。真要說的話,這句話頂多隻是對於不肯接納其他意見的姊姊,多少提出個人的抱怨。

然而——

「有什麼辦法呢?」貝爾莎妮朵帶著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如是答道:「我們回來的時候,門都已經關上了嘛。還好校舍入口的大門沒鎖,運氣真是太好了~~~」

說這些話的貝爾莎妮朵,臉上帶著天真無邪的笑容。一旁的普利妮希卡似乎對姊姊這樣的笑容沒轍,歎了一口氣之後,這是補上了一句:

「可是我們的行為弄不好可是犯罪呢……」

對,簡單來說,尤吉莉姊妹在晚上未經許可,便擅自闖入托爾巴斯神曲學院。學校的大門當然是關起來了,不過她們繞道到後門,卻發現那裏並沒有上鎖。對此,貝爾莎妮朵說:『沒上鎖就表示可以進出嘛。』普利妮希卡則抱持反對意見,她認為沒上鎖不表示可以隨意進出,隻是忘了要鎖而已。不過說歸說,現在都已經讓貝爾莎妮朵看到大門敞開的模樣,已經不可能要她回頭了。於是乎她們闖進了校園,更讓人覺得驚訝的是,校舍的大門依舊敞開。搞不好學校裏的哪位教職員,因為工作的關係還留在學校裏,為了進出方便而沒把校門關上。總而言之,尤吉莉姊妹現在人已經置身在托爾巴斯神曲學院的校舍裏麵了。

「嗚……」貝爾莎妮朵伸手搔弄著臉頰,表現出一臉困窘的模樣。「白天明明就跟著精靈到處繞過一遍,到了晚上,卻完全不記得該怎麼走了。」

「咦?那我們現在是要往哪裏去?」

「就隨便走羅。」

「咦?咦?可是——」

「沒問題的啦!船到橋頭自然直嘛!」

「貝爾莎……」

普利妮希卡又深深地歎了口氣。樂觀也該有個限度,偏偏貝爾莎妮朵的個性生來如此,總是讓妹妹處在幾近發狂的心理狀態下,為她收拾善後,讓她永遠得以維持這般什麼事都率性而為,永遠抱著船到橋頭自然直的想法。她的說詞其實等於也暗示出:『反正以前我也都是這麼平平安安走過來了呀!』這種論調;換句話說,她根本缺少反省的機會。就這個層麵來說,培養出貝爾莎妮朵這般令人感到棘手,過於積極的人,其實就是普利妮希卡自己。

「貝爾莎……我拜托你,做事情的時候,多少再謹慎一點好不好……」

「咦?我有那麼大膽嗎?」

「……你該不會……自己都沒有這種自覺吧?」

「沒有啊!」

「……」

就是這麼回事了……總之,她們兩人在這樣的對話中,一直不斷前進。

「……?」

忽然間,普利妮希卡唐突地停下腳步。

「怎麼了嗎?」

當貝爾莎妮朵回頭詢問時,隻見普利妮希卡伸出右手食指貼在嘴前,示意她安靜。她站在原地,閉著眼睛凝神聆聽耳邊的聲音……

「……貝爾莎,你有聽到什麼聲音嗎?」她睜開眼問姊姊。

「——咦?」貝爾莎妮朵聽了之後,也跟著豎起耳朵。

「……啊。」

有聲音。

她們確實聽到某個聲音在遠處回蕩,一個細碎的聲音,隱約漂蕩在漆黑的校舍裏麵——這聲音讓貝爾莎妮朵臉色鐵青。

「普、普利妮希卡……這、這聲音該不會是什麼妖魔鬼怪吧!果然,神曲學院裏如果有妖精,也有可能會有鬼羅!」

普利妮希卡沒有回答,也許應該說,她根本沒有聽到貝爾莎妮朵口中所說的話。她又—次闔上雙眼,仔細地將意識集中在遠方漂蕩的聲音中。然後——

「聲音是從這邊傳過來的……我們過去看看……」

普利妮希卡沒有理會貝爾莎妮朵的反應,說完便兀自朝著聲音的源頭走去。

此時的她,與平時那個總是一副若有所恩、永遠謹慎地跟在姊姊身後的普利妮希卡,幾乎判若兩人。

「咦——普利妮,等一下啦!」

貝爾莎妮朵慌慌張張地跟在妹妹身後走了過去。

此時的情況剛好與前一刻相反。普利妮希卡一臉堅定,毫不猶豫地走在前方,貝爾莎妮朵則跟在後麵,一臉怯懦地緊緊抓著妹妹的衣袖。她們兩人平時的立場,整個反過來了。

當然,以普利妮希卡的個性來說,她絕對不會甩開姊姊的手。此時她甚至連思考這個必要的時間都沒有,隻是一心一意朝著她的目標,專注前進。

也許普利妮希卡根本就想一路上飛奔過去,隻是她用理智,克製住內心的衝動——貝爾莎妮朵抓著普利妮希卡的袖子,看到她認真專注的眼神,腦中不禁浮現出這樣的感想。(謎:看過紅4的人大概能理解原因吧?)

「……這邊。」

普利妮希卡憑著遠處傳來的聲音爬上樓梯,來到二樓走廊。隨著她們前進的腳步,聲音逐漸變得清晰明朗。

「這是……有人唱歌的聲音嗎?」貝爾莎妮朵帶著些許不安開口問道。

連續不斷的音符婉轉悅耳,聽來確實是一首旋律豐富的歌曲。

「對,而且這個聲音……」

「這個聲音——怎麼了?」

普利妮希卡沒有回答,因為此時她尚處於無法確定的狀況。

「不過你不用擔心。」她回頭看了看姊姊說:「這不是幽靈的聲音。」

「咦?真的嗎?」

「嗯,發出聲音的是人類沒錯。」普利妮希卡帶著堅定的語氣,斷然說道。

「為、為什麼你會知道呢?」

「因為——」

她反射性地想要答話,卻在中途露出猶豫的表情抿住了嘴。她是否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種感覺?或是另外還有其他理由?

「噯,算了,反正既然普利妮希卡這麼說,對方一定是個人類吧。」貝爾莎妮朵此時又表現出一副沒有發生過什麼事情的坦率。

「可是……唱歌的人又是誰呢?」

「……」

「應該是學校的學生或是講師吧?」

也許是知道了對方不是幽靈,使得她的好奇心一下子全湧了出來。原本躲在普利妮希卡身後,緊緊黏著妹妹的貝爾莎妮朵,此時帶著閃亮亮的眼睛,走到普利妮希卡身旁,就連原本沉重的腳步,也變得輕盈起來。

「是在練習神曲嗎?」

「嗯……我想大概是。」普利妮希卡回答。

所謂的神曲,是由幾種要素交織而成的音樂。廣義來說,它既沒有固定的演奏型態,也沒有固定的形式。例如,有些神曲是由樂器演奏,並沒有加入歌聲;有些神曲則是以歌聲為主,單人樂團的演奏隻是負責配樂部分。因此就理論上來說,隻要有一架鋼琴或一根笛子,也可以演奏出神曲。以歌聲做為個人演奏神曲的其中一個環節,並加以練習也沒什麼好驚訝的。

此時——

「應該是那間教室……」

普利妮希卡伸手指著—間教室。教室裏沒有開燈,看起來一片昏暗。聲音的確是從那裏傳出來的。

「……」

「……」

貝爾莎妮朵和普利妮希卡彼此對望了一眼,然後推開教室後門,從後方窺視著教室裏的模樣。

告訴我該何去何從;

告訴我該追求什麼?

驀然回首,眼前的所有景色皆叫人眼花撩亂。

唯有不複見的笑容,喚起我心裏的感傷;

如同即將消逝的一切那般目眩神迷,難道是不可原諒的錯?

一名少年置身在教室裏。皎白的明月之下,他一個人駐足在窗邊專注地歌唱。

「啊,那個人是……」貝爾莎妮朵記得那副長相。「白天——對了,他是白天在餐廳擔任侍者的那個男生!」

「……大概不會錯了。」

他是白天在學生餐廳,將料理潑灑在貝爾莎妮朵身上的那名少年侍者。

「為什麼在餐廳擔任侍者的人會……」麵對一臉疑惑的貝爾莎妮朵,普利妮希卡也隻能搖頭表示不解。

那名少年所唱的歌是旅人之歌——在悠遠的放浪之旅中,為緬懷消逝已久的過去,所唱的歌曲。

「不過話說回來,這首歌……聽起來真的好沉痛哦。」

「嗯……」

他的聲音並非多麼婉轉動人,也沒有過人的技巧。然而其中率直而純粹的音質,卻足以喚酲聽者心裏的深刻鄉愁。

這一雙在虛空不斷掙紮的手;在黑暗中渴求援助的手,

請你將我緊握,請牢牢抓住我。

有你在身邊的我,一定可以繼續前進。

我有你的引導;你有我的扶持,

好比一對比翼雙飛的鳥兒……

過去的日子是否記憶猶新?

過去的回憶是否更勝明日的風景?

逝去的一切都如此令人懷念。

在這個叫人無所適從的世界,

讓我不得不沉溺於過往美好的記憶。

你們可曾記得;

可曾記得父親的背影?

可曾記得母親的笑靨?

為了不讓美好的回憶蒙上陰影,

我強忍著無奈繼續前行。

來到此地的我;早已精疲力竭的我,

你是否願意陪我一起踏上這段艱苦的旅程?

即使明日的願景依舊模糊,

我們也必須將美麗的回憶,不能複得的過去,

全都當作我們的養分繼續前進。

We`er

pathfinder,我們是拓荒者。

為了明天得以回顧你我之間的美麗回憶,請你今日與我一同遠行。

那聲音演繹出『純粹』的極致,彷佛將靈魂直接灌注到歌中的旋律般,聽得貝爾莎妮朵和普利妮希卡不由得屏息。她們深怕自己的呼吸,擾亂耳邊如此純粹哀怨的歌聲,深怕多餘的雜音,弄髒如此澄澈的音質。

貝爾莎妮朵心想,若是能永遠沉浸在這樣的歌聲中該有多好。這樣的心情,隨著歌中的每一個音符,顯得更加強烈。想必普利妮希卡也是一樣。不,她的專注程度,也許更勝於貝爾莎妮朵。她們完全忘記,自己此時隻是這間校舍的不速之客;忘記心裏所有的不安與困惑,隻是茫然沉醉在少年的歌聲中——

一個身處在深邃黑暗中的少女,身體不時抽動著。這樣的現象,已經多年沒有出現在她身上了。在名為絕望的顏料,暈染出來的黑暗裏,這不是什麼值得驚訝的事。

黑暗意味著隔絕,時間在此全然沒有意義。在獨立存在的空間中,生死隻是一個人的遊戲而已。

這個少女身上所出現的變化,沒有任何人察覺。

這是事實,卻沒有人知道。

然而——

也許是必然,也許是偶然。盡管不得要領,加諸在少女身上的重重封印,此時緩慢出現裂痕。在超重力的黑暗中,一個沉眠已久的意識蘇醒。

(是……是那首歌……)

一個宣示著她存在事實的念頭。

在少女的軀殼中,她的意識緩緩地與肉體重新連結,逐漸呈現出複雜的交互作用,並在無垠的黑暗中,彰顯自我的行在。比起過去更為緊密,更為精煉,更為強大——

她漸漸複原。那彷佛屍體般的軀體,此時真正複活過來。

(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等這首歌……)

黑暗的龜裂現象在無聲中擴散。虛無在少女心中堆積的異質存在正逐步敗退——光芒乍現,和聲音再次共同建立起與世界的牽絆,貫穿黑暗建立的『隔絕』,將充滿死亡的空間重新與世界接軌。

然後——

「……」

貝爾莎妮朵和普利妮希卡兩人,深醉在少年的歌聲中。

她們全然遺忘自己未經許可,闖入這間學校的事實,和自己其實處於竊聽者的身分,隻是茫然地站在原地,豎耳傾聽少年的歌聲。

她倆聽得忘我,即使歌聲止歇,這對姊妹也沒能馬上回神,好一陣子持續沉醉在少年歌聲的餘韻中。感動的歎息聲不絕於耳——特別是普利妮希卡,她下意識地發出顫抖,似乎連毛孔都豎起來了。

因此——

「你們在這裏做什麼?」

在那名少年收拾完東西走出教室的那一刹那,尤吉莉姊妹與他正麵對上了。

「——呀啊啊!」

當貝爾莎妮朵和普利妮希卡聽到少年出聲叫喚她們,兩人這才回神;貝爾莎妮朵猛然揚起一陣驚叫。而普利妮希卡則有如忽然從夢中驚醒,身體大幅度地抖了一下,然後不斷地眨著眼睛。

這般突如其來的反應,也讓少年嚇了一跳。

「咦?」

他似乎憶起了貝爾莎妮朵和普利妮希卡的長相。

「你們兩個——該不會是中午在餐廳碰到的女生?」

「啊、嗯,是、是的!」

貝爾莎妮朵不斷冒著冷汗,露出一副心神不寧的表情答道。隨後她更是連忙使了一個眼色,詢問普利妮希卡現在該怎麼辦才好。一旁的普利妮希卡似乎也沒來得及想好應對之策,小幅度地猛然搖頭。然而,眼前的少年似乎沒有追究她們夜闖托爾巴斯神曲學院的意思,反而露出內疚的表情,低頭為中午的事情向尤吉莉姊妹道歉。

「真的非常不好意思!」

「不、不、不!沒關係的!而且話說回來——」

看到對方出乎意料的反應,貝爾莎妮朵也慌得連忙搖頭。

「多虧了你,我們才能穿上想了很久的托爾巴斯神曲學院製服……」

「這、這樣嗎?」

少年聽了,內疚的心情似乎稍稍得以平複,臉上終於展露笑靨。

「——對了,你們這個時間到學校裏來做什麼?」

「這個呀……那個,總而言之……」

貝爾莎妮朵盡管出了聲,卻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直到此刻,普利妮希卡先前提出的反對意見,才終於重重地落到貝爾莎妮朵的肩上。

她們擅自闖入托爾巴斯神曲學院,這絕對不是值得褒獎的行為,說得更仔細一點,這是非法入侵——也就是犯罪。要是這種事情被人察覺到,她們明年恐怕進不了這間學校了。

她說什麼也要避免這樣的結果。

對貝爾莎妮朵而言,進入托爾巴斯神曲學院就讀,成為像父親一樣的神曲樂士是她的人生目標。要是因為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導致她未來的人生路就此闔上,那她絕對無法忍受。

貝爾莎妮朵拚命絞盡腦汁,試圖尋找可用的藉口,然而卻因為心裏難以壓抑的焦慮,完全找不出一絲頭緒。她的思緒此時就像個無頭蒼蠅般,不斷地瘋狂打轉。

她煩惱了一會兒,最後終於放棄。說謊和唐塞原本就不是她的長處。因此——

「對不起!」

貝爾莎妮朵猛然低頭,乾脆地賠不是。

然而——

「……?」

完全無法掌握眼前狀況的少年,聞言愣住了。此時他也隻能眼巴巴地望這尤吉莉姊妹。

——托爾巴斯神曲學院屋頂,有一名青年就站在這個得以一覽學院每個角落的製高點上。舒緩的晚風,撥弄著他的外套尾擺,敞開的衣襟底下,顯露出青年一副瘦長的身軀。

「克緹卡兒蒂·阿巴·拉格蘭潔絲……」

他是這間學校的校長,即貝爾莎妮朵和普利妮希卡白天在校長室前,撞見的那名不可思議青年。

此時他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散發著出高貴的氣質。

然而——若是某個擁有敏銳洞察力的人在場,肯定會發現,他身上存在著一股違和感。

此時的他與尤吉莉姊妹進行三人對話時的他,存在著某種截然不同的差異。如果硬要探究這樣的差異到底從何而來,那麼大概可以說,此時他那溫厚的性格和高貴的氣質背後似乎露出某種他當時刻意隱藏的部分。

青年伸手頂了一下鼻梁上的一副無框眼鏡。

「看來你終於從長眠中蘇醒了。」

青年的嘴角稍稍地揚起。

「那麼——橫跨十二個年頭的賭注,究竟會衍生出什麼樣的結果呢?」

「——原來如此,是這麼一回事呀?」

少年麵露苦笑地點點頭。

他已經從貝爾莎妮朵的口中,一五一十地聽到了這對姊妹擅自夜闖托爾巴斯神曲學院的原因。

貝爾莎妮朵會如此坦率,其實是她認為,與其隨便找個藉口湊數,倒不如將事實經過和盤托出。隻要大家知道她們沒有惡意,也許就能夠從輕量刑。

除此之外,少年溫和的表情,也是促使她做出這個決定的原因之一。

「所以……那個……如果可以的話,如果你願意幫我們保守秘密,我們會感激不盡的……」

貝爾莎妮朵低頭帶著哀求的眼神,窺伺著少年的反應。即使眼前這名少年肯原諒她們,校方可能也不會善罷幹休、總而言之,最好的結果還是請他代為保守秘密。

「嗯,當然。」少年點頭的同時,依舊無法收起嘴角的苦笑。

「雖然我想即使你們擅自闖進學校裏,應該也不至於到最後被學校拒絕錄取。畢竟像我這樣在應該離校的時間,還沒有離開的學生,也不是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