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3
TERROR
“……討厭精靈的神曲學院學生呀。”有著一頭銀發,渾身散發野性魅力的青年精靈雙臂交抱,將這矛盾的句子細細咀嚼玩味著。“噯,雖然我一點也不覺得驚訝啦。”
簡單的朝會之後,藍伯特、貝爾莎妮朵、尤芬麗、普利妮西卡加上雅帝歐等人同時聚集在拓植事務所內。這其實是頗為稀奇的光景。因為雅帝歐雖是尤芬麗的契約精靈,但由於他漂泊不定的個性,大部分時間都會像隻貓般四處遊蕩溜達,不大可能一天到晚緊緊跟在尤芬麗身邊——至少過去他從未出現在公司的朝會中。至於這天他之所以一早就出現在辦公室裏,是因為夏德亞尼一來接人,他就要和尤芬麗、藍伯特三人一起出任務。尤其這次警方交付的委托帶有相當程度的危險性,因此雅帝歐才不得不跟他的契約主尤芬麗一起行動。
至於貝爾莎妮朵,她在尤芬麗的安排下,將前往禾萊臻娛樂城支援佛隆的模範演奏準備工作。換句話說,再過半個小時之後,拓植神曲樂士事務所將隻剩下普利妮西卡一個人留守。
“這不是很詭異嗎?”貝爾莎妮朵聽到雅帝歐的說法,覺得不太能認同,“怎麼會有人想當神曲樂士卻又討厭精靈呢?”
“不,先不論佛隆遇到的女生究竟是不是對精靈抱持強烈的厭惡,但事實上,對精靈沒有特別好感的神曲樂士,可不如你想象的那麼少。”雅帝歐說完忽然轉頭,伸手指向公司裏的另一名金發青年藍伯特說:“我們公司不就有一個?”
“咦?”這個結果讓貝爾莎妮朵感到十分意外。
“噯,雅帝歐說得是沒有錯啦。”藍伯特聳聳肩說。
“藍伯特學長,你討厭精靈嗎?”
“這個……也不是啦。”藍伯特一邊伸手搔著自己的臉頰,一邊露出苦笑。“總之,我並不是因為喜歡或討厭精靈之類的原因,才想成為一名神曲樂士的。”
“那你是為什麼走上神曲樂士這條路呢?”
貝爾莎妮朵難以接受他的解釋,又丟出了一個問題。
“我隻是純粹想要挑戰不容易成功的事而已。”藍伯特說。“另一方麵,我其實也不討厭音樂。隻是就結果而言,在進入托爾巴斯神曲學院時,我對精靈並沒有特別的感觸。”
“是哦……”泄氣的貝爾莎妮朵,對於這個答案似乎仍然沒辦法完全認同。
她會有這種反應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貝爾莎妮朵可是抱持著對於父親的憧憬,加上自己本身就喜歡精靈等因素,因而踏上神曲樂士這條路。對她而言,精靈跟神曲樂士全都該是有著深厚的信賴基礎和感情羈絆的互助夥伴才對。
不過,像佛隆、尤芬麗還有藍伯特,這些擁有一定程度的技術與強韌意誌的天才神曲樂士,其實都十分清楚:隻要種種條件具備,即便不特別對精靈抱持好感,也可以奏出神曲。畢竟,他們曾經曆過發生在梅尼斯帝國北境的那一場戰事。
當時的那場戰役並不是什麼特殊的案例。具有吸引力的領袖氣質與負麵的性格,不見得不能同時並存於同一人身上。事實上,就有神曲樂士利用能夠強烈刺激精靈喜好的神曲來吸引精靈。就這方麵而言,他的靈魂形製即便沒有表現出一絲對於精靈的善意,也能夠達到目的。除此之外,有些精靈也擁有如同人類的被虐傾向,因而特別喜歡人類身上散發出來的敵惡跟憎恨情緒。不過,這種畢竟是少數中的少數就是了。
這種情緒倒錯的心理現象,在其他領域中其實也可以看到。
有些音樂人越是對自己的樂迷擺出不屑的態度、越是表現得不可一世,就越能因此博得樂迷的青睞。有些舞台劇演員也是,他所有的行徑跟舞台表現都沒把買票進場的觀眾放在眼裏,卻讓所有客人對他的舉手投足為之癡狂。
“所以,神曲樂士中大概也有些人對精靈懷有強烈的厭惡情緒吧。”藍伯特說。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但果真如此,幹嗎還要當神曲樂士呢?有必要為了自己討厭的精靈去演奏神曲嗎?再說,如果這種人真的當上神曲樂士,他就必須長時間跟精靈相處呢……”
既然如此,何不在就學時期選擇不需要跟精靈牽扯不清的人生呢——這是貝爾莎妮朵心裏無法解開的疑問。
“是啦。”尤芬麗聽到貝爾莎妮朵天真的說法,不免露出苦笑,“可是,你可以試著反過來解釋呀。”
“……反過來解釋?”貝爾莎妮朵歪著頭問。
“嗯。比方說,這些討厭精靈的人並不是‘因為討厭精靈卻又選擇了神曲樂士這條路’,而是‘正因為他們討厭精靈,所以才選擇神曲樂士這條路’。”
“這……我聽不懂……”貝爾莎妮朵一臉茫然地說。
其實,在場的其他人也不太能理解尤芬麗的說法,全都愣愣地看著尤芬麗。
“這麼說吧!一般來說,神曲樂士是為了討好精靈而演奏神曲的,學校也會這麼教導。所以學生們除了學到如何演奏神曲之外,也會學習如何不讓精靈產生反感的生活態度。”
“是。”
對於這點,貝爾莎妮朵和普利妮西卡都沒有異議地點頭表示認同。
尤芬麗所說的情況再理所當然不過了。精靈喜歡神曲。不過即便是同樣的神曲,若是由他們討厭的人演奏,那麼他們聚集的可能性就會減低。好比將客人貶得一文不值的大廚,若是手藝超群,也許還有客人上門。不過,若這名大廚的手藝隻是平均水準,客人當然會敬而遠之。
“所以說,既然知道‘如何討精靈歡心’,那麼反過來也會了解‘如何讓精靈覺得厭惡’。這麼一來,即便這些學生學得的都是一樣的東西,他也可以反過來推敲出‘精靈的弱點’。”
尤芬麗暗指著琉妮雅之所以選擇托爾巴斯神曲學院就讀的可能原因。
“怎麼可能——”貝爾莎妮朵驚叫出聲,卻也在同時噤口。想必讓她噤聲的原因,極可能和尤芬麗想得一樣——《奏始曲》。
“不過話說回來……我想那東西大概也不會落到托爾巴斯神曲學院的學生手上吧。”尤芬麗隨後補上一句。
“也是啦。”貝爾莎妮朵笑著答道,但這句話比較像是說給她自己聽的。“這麼說來,比起《奏始曲》的問題,我覺得她對卡提的影響可能比較需要注意吧。”
“喔,你是說他對那個叫作陸野.琉妮雅的女生特別在意的問題嗎?這家夥跟謝爾烏托這樣的美女,有了一段人人稱羨的羅曼史之後又同居在一起,竟然還會見異思遷……這家夥實在是不得了呢。”藍伯特帶著苦笑插上一句。
“卡提才不是那種花心的男人呢!”貝爾莎妮朵即刻出言駁斥。
“這又不是花不花心的問題。”雅帝歐也湊進來插了一腳。
“是吧?”藍伯特笑著和身邊的銀發精靈對望一眼。“比方說,就有人即便不花心也很優柔寡斷啦,或者對於女人的追求與調情不知道回避拒絕啦,這是常有的事嘛!”
“可不是嗎?”
雅帝歐聽了也露出意有所指的笑容點頭,然後一起轉頭望向貝爾莎妮朵。
“……為什麼你們要看我?”
對於兩人莫名其妙的視線,貝爾莎妮朵隻是愣愣地眨著眼睛表示不解。
“沒有啊~~”對此,藍伯特和雅帝歐連忙搖頭否認。
“不過說正經的,我覺得卡提歐姆跟那個叫作琉妮雅的女生之間,應該是沒什麼才對。如果他們之間又約會又接吻的,那倒另當別論;但我總覺得,卡提歐姆隻是一個人在瞎忙而已。”藍伯特說。“但話又說回來,如果謝爾烏托知道自己的戀人如此在意這個討厭精靈的女生,還又聽到卡提歐姆要她不要去學校,當然會覺得不安了。”
猜疑這種情緒一旦在心裏蔓延開來,便會一發不可收拾。
信賴有時候隻是好聽的說法。隻要其中有一個環節出錯,這種名為“信賴”的情感就成了不思考的“愚昧”。相較之下,懷疑反而才是一個思考能力健全的人該有的反應。隻是人非聖賢,無法確實辨別事實的真偽。若什麼事都要懷疑,那可就沒完沒了了。
因此,一個健全的人格,最重要的就是如何在信賴與懷疑之間取得平衡。然而,人們總是常傾向於依賴其中一種,並讓這種偏頗的思考模式支配自己。
“卡提是我們老主顧的兒子,也是我們的朋友。所以這部分就麻煩貝爾莎妮朵幫忙,也協助佛隆把手邊的工作好好處理掉吧。”
“好的!”貝爾莎妮朵用活潑的語氣回應。
接著,尤芬麗轉頭麵向自己旗下的員工。
“好了,那麼我們就各就各位,做好自己的工作吧!”
●
萊諾斯和他的夥伴一同穿上預先準備好的寶石土木工程公司作業用製服,潛入禾萊臻娛樂城之內。大家常說正在搬家的新宅最容易遭小偷——現在的禾萊臻,幾乎就是這種情況的最佳寫照。因為許多建商和相關業者來來去去,根本沒辦法辨別到底誰是不是哪家公司的員工。而且,這座位在海上的禾萊臻綜合休閑娛樂城,與馬那卡達市中間又隔了一座跨海大橋,因此管理部門在人員管理上更顯得格外鬆懈。
“好了……”
太陽才剛升起不久,禾萊臻娛樂城內的相關業者和工作人員都已經開始忙進忙出。所以,若是萊諾斯和自己的夥伴站在原地不動,反倒會引來不必要的注目。為此,他們將裝著自己開過來的汽艇船身、馬達和電池的箱子搬上手推車,佯裝成作業員搬運貨物,在禾萊臻娛樂城內移動。
“很守時呢,真好。”萊諾斯看到一旁支撐著表層的大柱子後麵浮出一個人影,喜出望外地朝人影處走去。“東西到你手上了嗎?”
“嗯。”一個低沉的聲音夾雜香煙味,沉甸甸地飄了過來。
萊諾斯對此感到滿意地點點頭說:“那好,我們一切按照計劃進行。”
“……我先生跟兒子沒事吧?”
“當然。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我們不是以殺人為目的,隻是要警醒一般市民,幫助他們啟蒙而已。可能的話,我們會把死傷人數降到最低。”
萊諾斯的言下之意是,如不得已,他們對於殺戮行為亦不會有任何猶豫。對此,柱子後麵的女性想必也很清楚。不然,她的先生和孩子即便成了人質也沒有任何意義。
“你看,我們不是還特地避開遊客最多的慶典首日實行嗎?為的就是要減少不必要的傷亡啊。”
“……總之,我這邊到目前為止都沒有特別的問題。”
“這真是感激不盡了。”
萊諾斯點頭,卻沒有表露出對於這名女性的信賴感。
柱子後麵的女性是一名神曲樂士。像這種在人類與精靈之中偏向精靈一方的職業,是萊諾斯他們在社會上最為唾棄的一種人。這名神曲樂士正是因為得不到完全的信賴,所以才會有萊諾斯等兩人前來擔任監督的角色。如果她有什麼不軌的行為,或是看起來有意叛變,那麼被捉的人質肯定會遭到殺害。
“我要回去了。”女人說。“我再這麼擅自行動會引起懷疑。”
“嗯。”萊諾斯說完跨出步伐的同時,柱子後的女性也—同轉身離去。
萊諾斯留意著煙味稍稍褪去後,轉頭麵向自己的夥伴,“你怎麼想?”
“沒問題吧。”
女子的臉上浮出冷笑。
“就算人質不管用,我們也還有其他方法。”
她說完後,“嘰咿咿咿咿——”一陣宛如昆蟲哀號的聲音,從女子的手中傳出。
這般仿佛欲將空氣撕裂的聲音持續一會兒後,隻見推車上那一隻由強化橡膠製成的箱子,就仿佛熱過的奶油被刀子切下來一般,去掉了一塊小指般大小的部分。
在摩擦聲中切斷這塊強化橡膠的,是一條細細長長的釣線。這可不是什麼凶器,隻是普通的釣魚用具而已。然而,要是為它加上理想的速度和移動角度,那麼這又細又具有強大韌性的釣魚線,可就成為削鐵如泥的凶器了。
“反正人啊,要是少掉一邊的耳朵,就知道該如何聽話了;再少掉另一邊耳朵,會變得更乖。真的需要切到手指的,我這輩子還沒碰過一個呢。”
換言之,切到手指還不聽話的,她還從沒有碰過。
“我希望不會動用到你這項特技呀。”萊諾斯說:“我們的目的可不是殺人嘛。”
“我當然知道囉。”
女人笑了笑,隨後便把手中的釣線收進口袋之中。
●
“大家早~~”一個活潑的聲音喚醒整座尚在熟睡中的競技場。在場的學生和老師聞聲回過頭來,便看到一個活潑的金發少女以大動作舉手向他們打招呼。也許每個人的性格真會受到他們的名字影響,她給人的印象,就好比取自古語“太陽”的名字一般,令人聯想到向日葵花田裏欣欣向榮的活潑景象。
少女的名字叫尤吉莉.貝爾莎妮朵。她今天一早得到了禾萊臻管理辦事處的許可後,還沒放下行李,便即刻趕到佛隆等人進行團練的中央競技場。
平常總是跟她形影不離的雙胞胎妹妹尤吉莉.普利妮西卡,這次則一個人留守在事務所內。因此,麵對她這般活潑的性格,這回可沒人幫她踩住刹車。
不管方向對或不對,仿佛隻要有她在的場合,所有事物運行的速度都會加快兩倍——在場所有人當下不約而同地都得到了這個印象。
“……”
大家都愣住了。
“咦?嗯~~我再打一次招呼好了,大家早~~我是拓植神曲樂士派遣事務所的約聘樂士,尤吉莉.貝爾莎妮朵!我們所長派我來協助塔塔拉.佛隆處理這次的任務!”貝爾莎妮朵在大聲打招呼的同時,順便做了自我介紹。
約聘樂士起初是指業界中初出茅廬、尚未具備實務經驗,因而在開設自己的事務所之前受雇於其他公司,一邊工作一邊累積實力的神曲樂士。現在則泛指所有還沒開設甚至不打算開設自己的事務所,因而受雇於其他公司的神曲樂士。
“啊……早、早安,貝爾莎妮朵,你到得真早。”
佛隆看到自己同事的身影,在慌亂中回頭打了招呼。
“啊,是貝爾莎妮朵呀。”
“哇!是貝爾沙妮朵,好棒!”
“尤、尤吉莉學姐!好久不見。”
緊接著,卡提歐姆、蜜婕德莉特、特蕾絲三人也紛紛向這名金發少女揮手。
“……早安。”
“早、早安……”
“……早……安。”
相對於這些人活潑的語氣,其他學生則呈現出極度渙散的情緒反應。就連納尼阿特和波克特也是難掩陰鬱的神情,敷衍地點了點頭。三名講師和學生之間的氣氛,顯然和貝爾莎妮朵身邊有著大幅的溫度差。
這其實不是貝爾莎妮朵的問題,而是佛隆他們正籠罩在嚴重的低氣壓中。至於蜜婕德莉特和特蕾絲的反應之所以充滿朝氣,其實是受到貝爾莎妮朵的影響而反應出她們自己爽朗的性格。
“嗯……”
盡管貝爾莎妮朵永遠都表現出一副活潑開朗的模樣,不過她怎麼說也是個神曲樂士,對於掌握現場氣氛也頗有心得。她躡手躡腳地移動到和佛隆有一小段距離、獨自交叉雙臂站在一旁的克緹卡兒蒂身邊。
“……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為什麼問我?”一旁的紅發精靈用不悅的語氣回應。
一般人若是站在像克緹卡兒蒂這麼一柱生性易怒又桀騖不遜的上級精靈麵前,聽到她用不怎麼客氣的語氣說話,多半都會愣了一下後退避三舍。然而,貝爾莎妮朵卻絲毫沒有表現出半點懼色,又接著跟她搭話。
“因為我覺得你可能就是那個禍端嘛。”
“為什麼我非得讓你這麼看我不可啊!”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是那邊那個家夥啦!”
克緹卡兒蒂伸手指著樂隊中,一個背著KeYtar肩背式電子琴、麵無表情的女生——這個女生當然是琉妮雅。
“啊!她該不會就是那個叫陸野的女生吧?”
“為什麼你會知道她的名字?”
“因為今天早上出門前,所長有提過她的事嘛。”貝爾莎妮朵說。
貝爾莎妮朵之所以會被派來這裏,就是因為尤芬麗跟她交代說,佛隆這邊有一個棘手的學生不知該如何是好,要貝爾莎妮朵過來幫忙。
這次的任務對於傾慕佛隆學長的貝爾莎妮朵來說,當然連高興都來不及了。聽到之後,她馬上就駕著愛車劄卡爾飛奔而來。當她抵達現場後,才開始覺得奇怪。
“這個女生真的這麼糟糕嗎?”
“你自己看吧。”克緹卡兒蒂沒好氣地說。
就在這時候,佛隆等人的團練再度進行。他們的演奏模式以佛隆的單人樂隊為中心,周圍的學生則各自演奏自己負責的樂器。除此之外,其餘的兩位講師則負責操作合音器和效果器。至於克緹卡兒蒂和蜜婕德莉特則是站在稍遠的地方,以觀眾的身份在一旁聆聽。
他們奏出的音樂響徹了整座競技場。然而仔細一聽便不難發現,同樣一張樂譜在他們的演奏中,分成了兩種截然不同的形式。
其一是佛隆獻給自己的契約精靈克緹卡兒蒂的神曲。這是因為蠻橫的克緹卡兒蒂就跟往常一樣,從沒打算要讓其他精靈分食佛隆的神曲。這點無須再加以說明。
另外一部分則是由學生們拿著和佛隆同樣的樂譜,不問對象地欲獻給所有精靈的合奏。這是為了吸引周圍精靈所寫的。先不說在喜好方麵比較挑剔的上級精靈或中級精靈,佛隆的編曲至少是針對下級精靈可能感興趣的方式而編寫。
貝爾莎妮朵從佛隆編曲的理念中,讀出了他想在這次的模範演奏裏,描繪出一幅以克緹卡兒蒂為中心,並搭配成群的下級精靈一起飛舞的景象。
佛隆的神曲多半都有一種潔白無暇的氣質,即便是非精靈的聽眾,也能感受到這種率直的魅力。然而——
“嗚哇……”貝爾莎妮朵不禁咂舌。
“懂了嗎?”克緹卡兒蒂問話的同時,瞟了她一眼。
“懂了……難怪佛隆學長會覺得棘手。”貝爾莎妮朵顯得頗為無奈。
她也聽得十分清楚。整首曲子裏,隻有一個不協調的聲音,卻帶出了足以擾亂整個合奏成果的異樣感。那人的表現甚至撕裂了佛隆所設計的神曲——與其說是演奏技巧拙劣,不如說她的意識完全和其他演奏者背道而馳,並且拖累了所有人的表現。
“可是……”貝爾莎妮朵歪著頭思索一會兒之後說:“有這種能力,該說是她有某種過人的天賦嗎?”
“是嗎?不就是她‘討厭精靈’的情緒在整個團隊裏顯得特別突兀罷了。”
克緹卡兒蒂不屑地說。
琉妮雅討厭精靈的想法,在合奏中遠遠淩駕其他學生想討好精靈、想好好演奏一曲的心情。
“所以說,這難道不是一種過人的天賦嗎?”貝爾莎妮朵說。“一般來說,包含我們神曲樂士在內的音樂人演奏音樂時,討厭的情緒都不會這麼明顯地表現在曲子裏。畢竟要表現厭惡這種情緒,若不是專注到一定的程度,也沒辦法這麼切實地傳達出來吧?這就需要相當程度的精神力跟集中力了。說目標也不對……該怎麼說好呢?總之,如果她沒有那種足以支撐這股厭惡情緒的強韌精神,她根本不可能在音樂中表現出這麼赤裸裸的感受。”
“……”
想想也確實是如此。一般人若是沒有明確的意誌,就算一時半刻感受到了某些喜怒哀樂的情緒,情況也不可能維持太久。比方說,一個不認識精靈的人不會無端憎恨精靈。會有這種情緒通常都是受到特定的精靈欺侮,或是因為精靈引發的事件而引咎去職。若沒有這類會直接、具體又強烈地刺激人們情緒反應的經驗,對於精靈的憎恨在人們心裏是找不到“骨幹”可以附著的。換句話說,若是沒有這種“骨幹”卻持續心裏喜歡或討厭的情緒,這絕對是一種才能。
“其實所長有提到,這個叫作陸野.琉妮雅的女生,可能是某個知名反精靈人士的孫女。”
“真的假的?”
“嗯,她可能是一個叫作陸野.赫布羅斯的醫生的孫女。”
“你是說……她這種討厭精靈的情緒是受到祖父的影響嗎?”
“這隻是所長的猜測啦。”貝爾莎妮朵頗有感慨地說。“不過,就算她有受到祖父的影響,能夠這麼露骨地在音樂中表現出對精靈的厭惡情緒,我覺得她應該真有什麼過人的天賦才對。”
“的確……”克緹卡兒蒂也跟著附和。
所謂的神曲樂士,擁有的不過也就是如何將自己情緒利用神曲表現出來的一種能力。從這個角度來看,盡管琉妮雅還沒有足以表現神曲的技術,不可能一個人奏出神曲;不過她能在演奏中表現出不同於一般神曲樂士灌注在神曲中的情緒,這確實也是一種特殊才能。
“??”
此時,克緹卡兒蒂忽然感覺到什麼,猛然回過頭去。
“怎麼了嗎?”
“沒有……”
盡管克緹卡兒蒂答得曖昧,不過貝爾莎妮朵仍循著她的視線,捕捉到一匹黑馬出現在競技場頂端敞開的頂棚邊緣。
出現在這種地方的當然不是一般馬匹,而是精靈。
“真少見,是暹邐梅枝族的精靈耶。”貝爾莎妮朵不禁發出感歎。
“是啊,不過它似乎是衝著佛隆他們而來的。”
“啊?”
“從托爾巴斯神曲學院出發到這裏的路上,我已經看過它兩次了。這兩天在禾萊臻裏,我也一直可以感受到它的氣息。所以它不是出現,而是一直都在。”
“嗯……是對‘托爾巴斯.精靈.慶典’感興趣嗎?畢竟,這個慶典在精靈之間也是——”
“那它為什麼特地挑了我們跟過來這裏?托爾巴斯其他地方也有神曲樂士為了準備慶典而每天練習著吧?”
確實,這幾個禮拜之間,整個托爾巴斯都處在慶典即將到來的歡愉氣氛中。因此不隻禾萊臻,將都到處都可以看到神曲樂士在為慶典做練習準備的工作。
“再說……”
就在克緹卡兒蒂欲繼續開口的同時——
“!”
此時,整個樂團的演奏忽然完全潰散了。原本勉強還湊得出旋律的合奏形式,在成員們彼此之間的協調性瞬間崩潰的情況下,一個接一個都不知道該怎麼繼續下去,使得他們搭在樂器上的手紛紛停止動作。就好比一張稀疏的網中,一條條的繩線接續著脫落,最後什麼都不剩。
一陣詭譎的靜默之後,“喂!陸野!”樂隊裏的其中一名男生,帶著難以壓抑的不滿率先發難。
這是理所當然的結果,琉妮雅的演奏方式不但擾亂整個樂隊,更導致合奏以崩潰收場。
“你夠了沒啊?就因為你一個人……”
“——囉嗦!”
沒等對方說完,琉妮雅低沉而銳利的聲音便強硬地將對方的話堵了回去。這聲音十足顯現出她的心理正處在一觸即發的某種情緒之中,隨時可能爆發。對方的氣勢瞬間被她壓過,愣了一下之後,才仿佛惱羞成怒一般大聲咆哮。
“你、你開什麼玩笑啊!你以為你是誰呀!不過是個一年級的小鬼——”
“……”
麵對男同學的怒罵,琉妮雅沒有多加理會,隻是以令人膽寒的專注眼神,目不轉睛地瞪視著站在屋簷一角的黑馬精靈。
“……柯邁茵……”
這個咬牙切齒的呢喃也許沒有引起其他人注意,卻仍舊躲不過克緹卡兒蒂身為精靈的敏銳聽覺——這般小聲、含糊,卻充滿了憤恨的詛咒。
“噯……大家不要激動,冷靜一點好嗎?”佛隆試圖安撫現場所有人的情緒。“陸野,你也冷靜下來吧。”
聽到佛隆的勸告,琉妮雅卻連眼珠子也沒轉一下,絲毫未把在場的其他人放在眼裏。佛隆見她沒有反應,走上前又叫了她一聲:“陸野?”
“別碰我!”
“啪”的一聲,佛隆伸向她肩膀的右手被她狠狠撥開,清脆的聲音讓現場原本就低迷的空氣頓時凝結起來。
“——你搞什麼東西啊!”
克緹卡兒蒂見狀,反射性地叫了出來,除了卡提歐姆之外的所有學生,也都對琉妮雅投以苛責的眼神。
瞬間,所有壓力全都累積到她身上。大家心裏原本就很煩悶的情緒,這下在她惱人的行為中更是一口氣全部釋放。
“……”
琉妮雅跟前天一樣,扔下肩背式鍵盤又跑了出去。同時,競技場屋簷上的黑馬精靈也跟著一起消失了蹤影。
“陸野,等一下!陸野同學——啊,抱歉,大家繼續練習吧。西葛老師、風丸老師、貝爾莎妮朵,接下來就拜托你們了!”
佛隆說完,又一次跟著琉妮雅身後追了出去。
“啊,佛隆學長!”
就在貝爾莎妮朵反射性地要跟著佛隆一起追出去時,卻因一個異常的現象而停下腳步。
“……你沒有要把佛隆學長追回來嗎?”
她轉頭麵對站在一旁的紅發精靈開口問道。
“隨他去啦!”克緹卡兒蒂別過頭,像個小孩子一般氣呼呼地嘟起嘴,“昨天我才提醒過他的!該做的事情不做,就這樣把自己的責任丟到一旁,這種人我才不想管呢!”
“你在鬧什麼別扭啊?”
“我、我才沒有在別扭什麼咧!”
克緹卡兒蒂握著拳頭,急忙轉過來撇清的模樣,仍舊像個稚氣未脫的小鬼。
“唉……算了,學長都拜托我接手,我也不能丟下這些學弟學妹們不管……”
貝爾莎妮朵想想,無奈地歎了一口氣,乖乖走回克緹卡兒蒂身邊。
“真的是前途多難呀。”
“可不是嗎……”
聽到貝爾莎妮朵的意見,克緹卡兒蒂也跟著露出一臉煩悶的表情附和。
●
對於一些不斷滋事的反精靈團體,警方早已經展開秘密的搜查行動——尤其是針對蒼炎和正道這兩個激進的恐怖組織。由於他們幾度展開了違法的攻擊行動,讓警方已經掌握到相當程度的線索,並且針對特定人物和私人建築布下嚴密的監視。一旦他們有什麼具體的行動,或者足以泄漏其圖謀不軌的可疑形跡,警方都可以強製介入搜查。
這天,夏德亞尼帶了市警局加派的支援警力和尤芬麗等人一同出巡,並在第三個布線處嗅到了大魚落網的味道。
他們早先采勘過兩個警方猜測為可能被正道拿來當作組織據點使用的公寓。這個舉動可能引起該組織成員的注意並且通報出去,因此,當夏德亞尼等人來到警方鎖定的第三個目標——開設在一棟住商混合大樓一樓的人頭公司時,前腳還沒踏進去,便聽到屋內傳來玻璃被打破的聲音。
夏德亞尼聞聲,直接踹門衝了進去。他發現被撞破的玻璃,正是鑲在辦公室內側牆上的一麵大玻璃窗。這恐怕是正道的成員落荒而逃的證據。
“哼,還在做垂死的掙紮啊。”夏德亞尼喃喃說道,隨後縱身一躍追出了窗外。
雖然警方早已在這棟住商混合式建築的外圍布下包圍的警力,不過這個地點位於鬧區,加上建築物周圍有幾條小路穿插其間;因而若是夏德亞尼抱著守株待兔的心理等嫌犯落網,可能會被歹徒利用警方意想不到的手法安全逃脫。
“不過話說回來,看來這裏真的是包藏禍心呀。”
夏德亞尼見獵心喜,又嘟噥了兩句。
既然看到警方上門就逃得如此倉皇,肯定是藏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那樣東西要不就是還留在原地,要不就是他們逃跑時一起帶走了。
這間辦公室裏留下了許多證據,諸如引線、刻有精靈文字的鋼板等等東西都散落一地,擺明了就是在這裏製造炸彈,而且還沒時間收拾。這些看似用來“製造炸彈”的工具,大概就是正道最近常用於攻擊精靈的定點設置型陷阱。他們會將精靈引誘到封有精靈文字的房間內禁錮起來,然後用炸彈將精靈連房間一起炸毀。雖然這麼做也不見得真能致精靈於死地,但若單純隻是要找精靈的麻煩,這絕對是過了頭的手段,因而引起了警方重視。
“嗯……”
窗外的小路穿過大樓間的縫隙,直直通往外頭的大馬路。夏德亞尼邊跑邊豎耳細聽對方的腳步聲,馬上就看到了對方的背影。
“站住!那個穿藍色工作服的家夥!”
夏德亞尼出聲叫喚的同時,也從懷裏掏出手槍。
夏德亞尼.伊茲.艾羅這名精靈刑警並非具有瘋狂射擊的傾向。雖然他開槍的次數遠比其他精靈刑警來得多,也因此容易遭致誤解;不過如果把精靈彈跟實彈綜合起來計算,開槍次數跟頻率比他更高的大有人在。
而且,他之所以會如此頻緊地開槍射擊,是因為他的身體在擬態過程中,有相當程度是以精靈彈作為主要武力表現而特別調整過的。換句話說,精靈彈是他使用起來最為得心應手的攻擊手段。這跟雅帝歐比起精靈彈更喜歡以格鬥技的方式跟對手互毆,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情況。夏德亞尼偏重使用精靈彈的情況,隻是單純覺得順手罷了。
“站住!你再繼續逃跑,我就要開槍攻擊了!”
夏德亞尼祭出員警開槍前一貫得先聲明的警告。然而隻有在極少數的情況下,歹徒聽到這句警告後真會乖乖停下來。
就現實情況而言,人類刑警對人類開槍這種行為也是不得已的辦法;不過對警界來說,他們對這種事的容忍度還是遠比精靈刑警對人類開槍來得高。
精靈雷的威力強大,而精靈彈則是將精靈雷壓縮起來的攻擊武器,在具有高攻擊威力的同時,也比精靈雷更能讓使用者維持高度的精準。換句話說,兩相比較之下,以精靈彈為攻擊手段比使用精靈雷更能減少不必要的損害。就好比手槍是以精確地擊中目標來達成目的,火箭筒則是連同目標物一起進行大範圍的徹底破壞來達到清除障礙的效果。
因此,精靈刑警之所以多選用精靈彈作為攻擊武器,其實也是因為精靈彈能控製想要壓縮的精靈雷威力,對於警察這種身份來說,用起來非常方便。
但對於一般人類而言,他們根本不能理解精靈刑警為什麼選用精靈彈作為攻擊武器。隻要看到精靈雷,不管是如何運用,人類都會認為那是一種極具殺傷力的武器,並且難以跳脫精靈彈對人就相當於火箭炮對人的印象,也因此讓精靈彈總成為精靈刑警“濫施暴力”的爭議焦點。
事實上,若非在有把握能夠不危及到對方性命,或是麵對集團式的歹徒包圍而再不開槍將有精靈因此喪命等情況,精靈刑警鮮少會對歹徒使用精靈彈。其實,就連實彈的使用時機都會顯得猶豫的精靈刑警也是大有人在。
不過,人權團體跟輿論並不了解這點,而此時逃亡中的歹徒則對於這種情況相當清楚。
“噯,這下子我又得聽人家囉嗦了。”夏德亞尼嘟噥著扣下扳機。
“轟”的一聲,他手中的Versus-華瑟司P99槍管發出了與一般手槍相似卻不同的槍聲。槍管射出兩道強力的光束,打在歹徒的左右兩側。
“……”
對方回過頭來,瞥了夏德亞尼一眼,臉上露出早預料到這名精靈刑警不敢直接開槍攻擊他的卑鄙笑容。
身為刑警的夏德亞尼隻要麵對非重大槍擊要犯時,都不能直接以精靈彈攻擊對方的身體。對他而言,恫嚇射擊已經是此時精靈彈使用容忍度上的極限。
然而以恫嚇射擊來說,夏德亞尼的這兩發子彈卻遠遠落在沒辦法達到恫嚇效果的地方——不是在男子的腳下或頭頂,而是在這條小巷的牆壁與地麵交界處。
“哇!”男子對此露出了嘲諷的態度。
然而——
“可惜,我這兩發子彈可沒打偏啊。”夏德亞尼得意地喃喃說著。
瞬間,隻見構成小巷一邊牆壁的啤酒搬運箱,如雪崩一般倒向歹徒身上。
“嗚哇啊啊啊啊啊!”被傾倒下來的啤酒箱埋沒之際,男子發出了哀號。
這些啤酒箱是為了保護玻璃瓶而設計的塑膠箱,重量很輕,即便打在人身上也不會造成什麼太嚴重的皮肉傷。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一下子被二、三十個塑膠箱壓到身上,這名歹徒大概是插翅難飛了。
“嗚……呃……”
“喂,你還清醒嗎?”夏德亞尼伸手抓住被埋在啤酒箱堆下方,呻吟著欲求助的歹徒,“噯,像這種意外實在太可怕了。”
“你……”
“我真沒想到恫嚇射擊竟會引來這樣的後果呢。”
“……”
“不過還好倒下來的不是玻璃或高壓電線之類的東西,真是謝天謝地。”
此時,對方伸出顫抖的右手,緊緊揪住夏德亞尼的褲管。
“你這個泡泡妖怪——”
“我是警察,以私造火藥的現行犯罪名將你逮捕。”
夏德亞尼取出手銬,邊說出例行性的宣言,邊將歹徒的手銬上手銬。
●
(我到底怎麼了……)
佛隆也對自己的行為感到訝異。
對於這個叫琉妮雅的女生,他始終放不下心的情緒其實再明顯不過了。不過這究竟是因為怎麼樣的心理使然,佛隆自己也說不明白。
他覺得這個女學生討厭精靈的情況極端到近乎偏執——對,是該用偏執形容—這種心埋讓她身上甚至表現出某種不為人知的悲愴。因此她討厭精靈的原因,絕不是因為什麼人類的優越感被精靈踐踏這等容易理解的不平衡心態。
佛隆猜不透這份悲愴究竟是怎麼來的,不過這個女生對於精靈的憤恨不但堅定而且非常執著,這點佛隆隻要聽過她演奏的神曲就非常清楚了。這種執著不受任何外在及內在因素幹擾,始終盤踞在琉妮雅的腦中。
琉妮雅不像其他同年齡的少女會歡笑,或是會熱衷於所有這個年紀的女生會喜歡的事物。對她來說,仿佛生命中最重要的事就是怨恨精靈,而她也確實在生活中的每分每秒裏要求自己做到這點——這種行為甚至給人某種禁欲及苦行潛修的印象,就猶如一位僧侶。
佛隆無法理解,為何有人可以像琉妮雅這般,用如此執著的方式憎恨精靈。
也許,佛隆隻是想知道其中的原因何在。
“陸野……”
佛隆這次沒有追丟,他跟著琉妮雅來到地下一層樓的角落——聯絡艇停泊用的船塢。他看到琉妮雅孤獨地站在那裏,周圍沒有其他人影。
琉妮雅的劉海因發夾在奔跑中脫落,此時被海風吹得紊亂,讓她看起來顯得憔悴而狼狽。琉妮雅聽到佛隆的叫喚而回過頭來,那一臉憔悴的模樣頓時因為扭曲的表情而變得猙獰。
“……”
她捂著臉低下頭去,仿佛極力壓抑著內心痛苦的掙紮,一會兒之後才又換上原本那張宛如玻璃娃娃般的冷漠臉龐,重新抬起頭來。
(她……是身體不舒服嗎……)
佛隆看著她那張蒼白的臉龐,腦中忽然浮出這樣的疑問。
經過長時間奔跑的有氧運動後,應該會因為血潮澎湃地流動而顯得皮膚紅潤。然而,琉妮雅的臉頰卻蒼白得幾乎沒有血色。原本就給人纖細瘦弱印象的她,這時讓佛隆又想起了似乎在這次活動的學生名冊中,看過她身體病弱的記錄。
“……有必要為了責備我而追到這裏來嗎?”
琉妮雅的聲音打斷佛隆的思考,他稍微想了想之後說:“我不是為了責備你而追過來的,我隻是關心你。我想知道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你可以如此偏執。”
“偏執?你說我嗎?”
對此琉妮雅自己似乎毫無所覺。
“是啊。其實要喜歡精靈還是討厭精靈,都是個人自由。不過——你是真的討厭精靈嗎?”
“我不懂你想表達什麼。”
一雙冰冷甚至帶有輕蔑的眼神,隨著口中的話語一同刺向佛隆。
然而,佛隆不顧琉妮雅的反感,逕自說下去:“我不覺得你說你討厭精靈的時候,那些言詞是順應自己的內心所說。”
“……”
“該怎麼說呢?我覺得你好像把‘討厭精靈’這種情緒當成是自己的義務。好像討厭精靈、討厭喜歡精靈的人,都是你不得不這樣做的外在表現……”
“真是不得了的觀察力啊。”聽到佛隆的說法,琉妮雅冷淡地說。“你以為誰都應該喜歡精靈嗎?因為你喜歡精靈,所以覺得每個人也都應該喜歡精靈嗎?這種心態會不會太傲慢了?精靈也好、神曲樂士也罷,你們好像都以為整個世界是以自己為中心在轉動。”
“那你有這種想法,難道就不覺得自己傲慢嗎?”佛隆說。
“你因為自己個人的好惡而恣意帶給別人麻煩,而且把心裏所想的事說得這麼理所當然,好像別人都是傻瓜一樣。這種態度難道不是一種傲慢嗎?”
“我沒把自己的價值觀強加到別人身上。”
“你將心裏那些會帶給別人困擾的想法恣意吐露出來,就已經是一種強迫行為了。如果你真的不想將自己的價值觀強加到別人身上,那何必要進托爾巴斯神曲學院呢?”
“……”
佛隆的一席話引來琉妮雅充滿敵意的視線。
“陸野,你的表現讓我覺得非常不可思議……或者該說我難以理解。我想知道你心裏到底在想什麼?”
“……”
“你從團練場地跑出來,是因為看到屋頂上那柱暹邐梅枝族的精靈吧?”
“……”
佛隆言詞中的某一個關鍵字刺激了琉妮雅,讓她瞬間發出顫抖。
“我在移訓過來的路上也曾經看到同一柱精靈。我在想,你之所以會如此憎恨精靈,會不會是跟它有什麼關係。”
“——沒神經的家夥……”
仿佛被佛隆的言詞激怒一般,琉妮雅咬牙切齒地低吟之後,大聲吐出她對佛隆的不滿:“管別人的事管得這麼理所當然,像你這麼沒神經的人才叫傲慢!少雞婆了!我隻是想繼續留在托爾巴斯神曲學院裏而已,我的私事不用你管!再說,我根本就不想參加什麼演奏會!拜托你去找那些會對你逢迎諂媚的學生,隨便練一練就上台去表演好嗎!”
也許包含托爾巴斯神曲學院的講師還有其他同學在內,一般人麵對琉妮雅時,在把她逼急了以前,都會先一步丟下她,放著她不管。
畢竟她跟托爾巴斯神曲學院裏的所有人都格格不入。隻要在她身上貼個像是“怪人”、“討人厭的家夥”之類的標簽,大家就不用理會她心中那些特立獨行的想法了。
“……我知道了。”佛隆歎了一口氣說。“合奏的部分我就不再強求。如果你真的打從心裏不想參加,那我也不強迫你。”
“真感謝你的諒解。”琉妮雅語帶諷刺地說。
然後,佛隆又補上一句:“那我們回去吧。我想你自己可能沒有發現,不過你現在的臉色很難看,是不是身體不太舒服?”
“……我說過拜托你不要這麼雞婆,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這怎麼可以?”佛隆說著走向了琉妮雅。
“不要管我!不要碰我!”
麵對佛隆伸過來的手,琉妮雅向後退一步,並將他撥開。就在這時候——
“啊……”
“!”
琉妮雅的膝蓋忽然癱軟,差點一下子跪到地上。看來她真的是在逞強,身體踉蹌地搖晃兩下之後,就整個人倒了下去。
“陸野——”
佛隆欲伸手攙住她,卻慢了半步。
琉妮雅身後是船塢外緣的海麵,她撲通一聲栽入了海中,濺起一片水花。
“糟糕,陸野!”
佛隆見狀險些要跟著跳下去救人,然而,一道閃光卻先一步晃過他身邊。
“讓我來!”
一個活潑的聲音響起,蜜婕德莉特“碰“的一聲也躍進水裏。
通常,精靈比起人類擁有更好的水中活動能力。他們不用呼吸也可以在水裏活動長達幾十分鍾之久,更不會因為水中的低溫而產生體能驟降的現象。因而比起佛隆,讓身為精靈的蜜婕德莉特下水救人,當然是更好的選擇。
“蜜婕兒……”
佛隆看到這柱精靈跳入水中,也跟著趕到岸邊屈膝跪地觀察海麵下的狀況。海水藍得透明,然而即便擁有一、兩公尺的能見度,佛隆卻等不到蜜婕德莉特和琉妮雅浮出水麵。一分鍾經過了,短短的六十秒間卻讓佛隆覺得自己仿佛已經等了一小時或兩小時這般漫長。
“——我回來了!”
蜜婕德莉特像飛一般躍出水麵。即便隻有兩枚羽翼,但蜜婕德莉特終究是個弗馬奴比克精靈,嬌小的身軀抱著琉妮雅衝出水麵之後,乘著原本的慣性而飄浮在半空中。
“你、你們沒事吧?”佛隆看到蜜婕德莉特的身影,趕緊問道。
“人家當然沒事啦!”
蜜婕德莉特輕輕落到地上,邊說邊讓琉妮雅躺下。
“不過她就不知道了。我跳到水裏的時侯,看到她好像鉛塊一樣往海底沉下去。我猜她應該喝了不少水吧。”
“……”
佛隆他們沒有這樣的知識——大海中央的洋流跟海浪本來就會使海麵下的水流比起岸邊的水流來得強勁,再加上強勢的海流撞上人工島複雜的表層結構後,更會在禾萊臻周邊產生多重的扭力,讓水勢變得異常洶湧。很不幸地,琉妮雅就是被卷入這股複雜而強勁的海流之中,一口氣被拉向海洋的深處。
佛隆將耳朵貼到琉妮雅的嘴邊。
“糟糕!”
他發現琉妮雅沒有呼吸,最糟糕的情況可能是肺部大量進水。
此時琉妮雅的身體仿佛受到佛隆的危機意識牽動,身體像條上岸的魚兒般,嚴重地發出痙攣。
“——人工呼吸!”
但是,即便這麼做也不見得有用,佛隆腦子裏盤算著得先把琉妮雅肺部的積水清出來。
“蜜婕兒,快幫忙!”
“咪嗚?要幫忙做什麼呢?”
“幫我把她整個人倒吊過來!”
“拷問,是要拷問她嗎~~”
相對於佛隆緊張的態度,蜜婕德莉特麵對眼前這個緊急情況,卻仍舊表現出興奮的模樣——想想她昨天畢竟是被琉妮雅的言詞給狠狠傷害了,會有這種反應還真不知該不該說是理所當然。
“不是啦!”佛隆此時說話的語氣已經有些急躁,“我們要把她肺裏的積水給清出來!她現在肺部裏都是積水,這樣就算做人工呼吸也救不活!”
琉妮雅的呼吸已經停止。佛隆不記得急救的黃金時間究竟是五分鍾還是十分鍾,然而他知道此時琉妮雅處在呼吸停止的狀況下,即便其他器官還在運作,腦部也會因為缺氧而死亡。就算運氣好一點而沒死,缺氧的狀況持續也可能造成腦部的永久性傷害。腦部若是因為沒有呼吸而缺氧,一切就完蛋了。
“水?隻要把水清出來就好了嗎?要從哪裏清出來?”
“肺部!肺部可能有積水!”
除了將琉妮雅倒吊起來,佛隆一時之間想不出其他可行的辦法。
也許按壓琉妮雅的肺部也可以達到一定程度的效果,但受限於肋骨可以活動的幅度,他不確定這麼做究竟是不是能夠完全清除積水。
“嗯……拿你幫我壓住她。”
“咦?”
“肺的位置是在胸部嗎?”
她邊說邊伸手穿進了琉妮雅的右胸。
在淡紅色的磷光下,蜜婕德莉特的手掌緩緩沉入琉妮雅的胸口。
“蜜婕——”
佛隆叫出來的同時,方才領略到蜜婕德莉特這個動作代表的意義。
物質穿透——先不論克緹卡兒蒂因為莫名的原因而不能解除其具象化出來的肉身,精靈其實都擁有將肉身還原成能量的能力。
因此,精靈可以借由這項能力而在接觸到目標物之前解除物質化的肉身,並以能量形式潛入目標物中。即便這個目標物是城牆或裝甲,他們都可以毫無窒礙地潛進去。因而像蜜婕德莉特這樣讓一隻手潛入琉妮雅體內,也不是什麼難事。
“嗯……是這個嗎?”
無論氣氛如何緊張,蜜婕德莉特仍舊是那副從容的態度。就在這時候——
“咳!”
大量的海水從琉妮雅口中湧出,以氣泡狀的形式被琉妮雅咳了出來,然後在空中迸開四散。會有這些水,大概是因為蜜婕德莉特在琉妮雅體內張開了磁場,將其逼出琉妮雅體外。
琉妮雅在暈厥的狀態下,因為身體的反應而劇烈咳嗽。佛隆見狀,試著將琉妮雅壓住——盡管這柱精靈女孩始終表現出一派輕鬆的模樣,但這項任務並非真的這麼容易可以辦到。
簡單來說,蜜婕德莉特是將身體化為能量,在人體內張開磁場;不過一旦出了什麼差池,恐會對血管或神經造成嚴重的損傷。
琉妮雅此時又再吐出一口海水,佛隆接著聽到她口中傳出急促的呼吸聲。
“太好了……”佛隆寬心地癱坐在地上。“蜜婕兒,謝謝你。”
“哪裏~”
“她昨天那樣傷害你,今天還多虧你救了她呢。”
“昨天?”
精靈女孩歪著頭,似乎聽不懂佛隆在說什麼。
“哦,你說昨天啊……”
她雙手交抱,難掩焦慮地點頭搪塞。
“蜜婕兒……”看到她這副模樣,佛隆有氣無力地開口。
“嗯?”
“今天是哪一個?”
“嗚~你猜囉?”
“噯……算了。”佛隆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先把蜜婕德莉特的問題擺一邊,眼前琉妮雅已經得救,對佛隆而言已是件該高興的事。
“唉……到底是為什麼呢?”
但是,佛隆對於自己如此在乎這個女學生的心理仍感到不解,而這個疑問也同時指向她為何會如此討厭精靈。
“糟糕,我得先找醫生看看琉妮雅的狀況才行。”
佛隆回過神來,將此時仍然沒有意識的琉妮雅從地上一把抱了起來。
●
歹徒逃得慌張,整間辦公室裏一片狼籍,好像曾被小偷將整個屋子給翻過來似的。
裏頭的人大概隻挑出了重要的東西,如現金以及絕不能被警方找到的資料——像是通訊錄之類的,除此之外的其他東西便已無暇他顧。
一方麵,歹徒肯定沒時間把不能見光的資料燒掉;另一方麵,若是燒得不完全,在警方趕來時還留有可以幫助他們查案的資訊就糟了。不然,若要保護手中的資料,完全銷毀是最安全的辦法。否則,帶著重要資料逃跑的人一旦被抓,一切辛苦都將白費。
“光是看一眼,就可以知道這裏在搞什麼名堂呢。”
藍伯特站在正道挪做據點之用的人頭公司辦公室內。
房內其中的一麵牆前擺了一個書櫃,櫃子上排滿各式各樣的書籍,其中有哲學書、學術書、法學書、技術書,還有雜誌跟搜集新聞簡報的剪貼簿。
這些分門別類的書籍都有一個共通的主題——“精靈”,每本書都在某些方麵跟精靈扯上關係。
看到眼前這些跟精靈有關的法律典籍、跟精靈有關的技術書、跟精靈有關的哲學書,還有跟精靈有關的……等等。若是不諳內情的人,也許會以為這間辦公室的主人有多麼喜歡精靈。
然而——
“看這些書是為了‘了解敵人’嗎?”
尤芬麗走到藍伯特身邊,將書架上的書籍名稱大略掃過一遍之後做出評判。
幾名員警此時正在他們身後搜集所有可疑的證物。這裏還沒有拉上封條,因此身為一般百姓的藍伯特和尤芬麗站在裏頭並不會成為警方驅趕的對象。而且,他們更是為了在警方搜出《奏始曲》時,可以協助判別其真偽而加入搜查工作中。但其實他們聽過的《奏始曲》,就隻有《天國變》和《地獄變》兩種變體;因而若是有第三種變體出現,他們也無從判別。
“所長,這個是——”
藍伯特忽然被一本精裝書奪去了注意力。
這本書不是書架上的其中任何一本。藍伯特手指著放在辦公桌上的那本書,桌前的抽屜大剌剌地敞開著,所以書可能是從抽屜裏拿出來的。
這本書相當特別,好比它的主人隨時想到都會順手拿起來翻閱一般。
“這本書……破得太異常了吧。”
藍伯特將書拿起來翻了翻。破損嚴重的精裝書中,每一頁的書角都已磨得爛爛的,仿佛它曾被翻閱不下數百、數千遍了。
“……陸野.赫布羅斯,《人類進化之路上的難點》。”
尤芬麗看著精裝書的書名跟作者,喃喃地跟著複述一遍。
“第一章……”
藍伯特翻開到目錄頁,順便念出其中內容:
“‘關於精靈這種怪物’——這標題下得真挑釁啊!”
“這是……”
這是陸野.赫布羅斯作為反精靈主義者所寫的著作。
在霍佐納理論遭到學會抹煞後,繼承霍佐納思想的這本書應該也不容易找到。然而,它此時出現在這間辦公室裏絕非偶然。看它被翻閱得如此頻繁——
“這裏是正道領導人的根據地嗎?”
“搞不好是。”
對於尤芬麗的判斷,藍伯特合上書本的同時也跟著附和。
“我原以為陸野.赫布羅斯行蹤不明以後,會像個年老力衰的思想家一樣遠離塵囂,在與世無爭的情況下度過餘生……不過話說回來,搞不好他其實就委身在這個叫正道的反精靈組織裏呢。”
“我倒是覺得現在就論斷這點也許還嫌太早。”
說完,藍伯特將書本放回到抽屜裏。
就在這個時候——
“拓植小姐!佐伯先生!”夏德亞尼的驚叫聲從隔壁房裏傳了出來。“是樂譜!我們找到了!麻煩你們過來看一下!”
“……”
聽到叫喚聲後,尤芬麗跟藍伯特隨即對看了一眼。
看來他們主要的目標很快就找到了。
夏德亞尼找到的樂譜有可能隻是辦公室裏的人因為私人興趣而收藏的普通樂譜,不過從現場的狀況來看,這種可能性極低。再說,這極有可能是正道總根據地的辦公室裏,就連一架樂器也沒有。
“我們該高興嗎?竟然這麼快就找到了?”
“其實,我覺得最好的狀況是我們翻遍了整個組織都沒有找到,或者即便找到也是沒什麼大不了的東西。我覺得這樣的結果可能還好些吧?”
“是啊,若是真如你所說的那樣,也許最好吧。”
說完後,兩人各自歎了一口氣,對彼此點點頭,便一起朝隔壁房間走去。
●
琉妮雅沒等到醫生過來就已經恢複意識。
由於禾萊臻目前還沒有擁有醫師執照的人駐點,所以佛隆等人都勸她先回馬那卡達市看醫生,並仔細接受檢查。然而琉妮雅回絕了。她的態度看來有些固執,仿佛隻要是佛隆等人的意見她一概不接受。
回絕佛隆等人的建議後,她便一個人回到房裏,關上房門後,就沒有再出來過。
“……這會不會真是受到她爺爺的教育影響呀?”貝爾莎妮朵蹙著眉說。
午休時間裏,佛隆等人齊聚在禾萊臻娛樂城內的員工餐廳裏,邊吃飯邊談論著。現場除了佛隆之外,還有克緹卡兒蒂、貝爾莎妮朵、卡提歐姆、謝爾烏托和蜜婕德莉特等等。
“受爺爺的教育影響?”
“那家夥呀,她的祖父好像是個大名鼎鼎的反精靈主義者呢。”
克緹卡兒蒂現學現賣地將方才從貝爾莎妮朵那裏聽來的事告訴其他人。
“沒有啦……其實關於這點還沒有確認,隻是這個叫陸野.赫布羅斯的反精靈主義者,好像有一個孫子輩的親人,而且是個孫女。”
貝爾莎妮朵歪著頭,想了想後說。這當然不是她自己調查出來的情報,而是從尤芬麗那裏聽來的消息。
“既然有孫女,其他的親人呢?比方說太太,還有那個孫女的父母親?”
佛隆聽了,反射性地丟出這個疑問。
既然有孫女,陸野.赫布羅斯理應也有個兒子或女兒才對。
“是沒有聽說啦,不過實際上如何我就不知道了……”
“這樣啊。”
如果陸野.赫布羅斯真是琉妮雅的祖父,那麼她討厭精靈的性格,也許真是來自爺爺的影響。
“可是,我總覺得事情沒這麼單純……”佛隆仍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什麼東西不單純?”克緹卡兒蒂聽了,露出不太高興的表情問。
“該怎麼說呢……我總覺得她的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所以說哪裏沒那麼簡單嘛!”
“這個……總之她討厭精靈的性格,應該不全來自祖父的教育或在日常生活中受到祖父的觀念影響……我也說不上來,總之她身上一定有什麼……”
佛隆歪著頭,無法說出個所以然。
“又是這件事!”克緹卡兒蒂“砰”的一聲拍桌,發出怒吼。“你不管說什麼就是想袒護那個小鬼頭,但問你為什麼你又答不出來!這到底是怎樣啊!是有什麼不能說的秘密嗎?”
“沒、沒有啦——”
“其實,我也可以理解塔塔拉老師的想法。”
“卡提!”
卡提的話讓一旁的謝爾烏托揚起一聲宛如哀號般的叫聲。
“卡提,你……那個……果然……還是比較喜歡……眼鏡娘嗎?”
“——啥?”
麵對謝爾烏托不著邊際的推測,卡提歐姆眨了眨眼睛,整個人愣住了。
“眼鏡娘?什麼眼鏡娘?為什麼會提到這個?”
“所以說!”這個情況看得克緹卡兒蒂也焦急地把頭湊過去。“就是說卡提歐姆是不是有移情別戀啦!”
“克、克緹卡兒蒂!”
克緹卡兒蒂的加入,讓謝爾烏托驚叫著趕忙製止。
然而克緹卻不顧謝爾烏托的意願,逕自說下去。
“像你這樣毫無道理地這麼在意一個女人,我們當然會懷疑啦!”
“咦、咦——不是這麼回事啦!”卡提歐姆連忙搖頭否認。
“像你這樣嘴裏說著‘我跟她不是那種關係’,才是最可疑的說法!”
克緹卡兒蒂沒頭沒腦地將話題帶到莫名其妙的方向,讓佛隆覺得實在有些難以理解——不過他終究還是放棄將這個想法說出口。
“佛隆也是!比起其他學生,你也太偏袒那個小女生了吧!”
“不……這個……我就說——”
“咦!真有這回事嗎?”
但佛隆還來不及辯解,一旁的貝爾莎妮朵就先一步發出宛如哀號般的叫聲。
“對呀~而且他剛才還緊緊抱著被海水濡濕的琉妮雅呢!”
此時,蜜婕德莉特更插進來火上加油。
“等等,蜜婕兒!是你叫我幫你壓住她——”
“這是怎麼回事!”
佛隆的話又一次被克緹卡兒蒂的過度反應給壓了下去。
“該不會是那個——因為那個小女生溺水,所以你就為她做了那種口對口的人工呼吸吧!”
“咦咦!這是真的嗎?”
“我沒有!我沒有啦!蜜婕兒,拜托你幫我澄清一下嘛!”
“咪嗚?可是我沒有義務要這麼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