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我收到一所中專錄取通知書的同時,父親也被稻場上的脫穀機卷去了一隻手。
我很小的時候母親就遠走高飛,是老實巴交的父親守著貧瘠的村落撫養我長大的。這突來的橫禍讓我們父女倆悲痛不已,但父親沒有讓我放棄我的學業,他賣了不足40公斤的豬,又賣了部分糧食,四處找村人求借,很艱難地拚湊著我的學費。一直到10月份以後,我才提著陳舊不堪的行李跨進市裏學校的大門。而那時已開學一月有餘,新生軍訓也過了。
坐在教室裏,我流著淚暗暗發誓,一定要節約,要把一分錢掰成兩半用,最大程度減少父親的負擔。因為學校正試行封閉式教學,我不可能在課餘去謀點兼職什麼的,節約的唯一途徑隻能是從牙縫裏省。對於一日三餐我是這樣安排的:不吃早點,正餐就買2兩米飯和2毛錢的素菜,吃得最多的是酸辣土豆絲,隻因它更易下飯。
那時我還是個15歲的大孩子,對食物有著驚人的渴望和需求,身體仍在拔節似的長高。每次到食堂,當鼻子裏飄進粉蒸排骨或煎雞蛋的香味,我總會及時地把嘴巴閉得緊緊的。如果不這樣,我想我會失態如村口那隻小黑狗,流下長長的口水來。我嫉妒別人碗裏的豐厚,在心裏,我千百次地用意念將他們的佳肴吞得精光。
繁重的學習以外,我還肩負著校文學社副主編的重任,且不時參加校內舉辦的各項體育競賽。超負荷的身體支出,長期的營養不良,使我在接近一年的時間裏變得麵黃肌瘦,身體疲勞,整天無精打采。
暴食一頓魚肉的念頭反反複複地、越來越強烈地折磨著我。好多次咬著牙將1元的餐票拿出來捏在了手心,但遞進食堂窗口前,父親老邁的駝背和那隻血淋淋的斷臂卻總是劈頭而來,將我的貪婪欲望轉化為深深的自責。終究,1元還是換成了2角。
那天是周四上午的最後一堂自習課,沒吃早餐的我早已饑腸轆轆,一邊在手裏悄悄把玩著餐票,一邊煩躁不安地等待下課開飯的時間。這時教室外有文學社的成員找我,交給我一份新生的申請書。從抽屜裏取文學社公章時,我一不小心把紅紅的印油塗在了餐票上。就在一刹那,一個大膽的想法電光火石般在腦海裏閃現出來。
我的臉因激動而發紅,暗罵自己真笨,怎麼早沒想到這一點呢?那些餐票,和學校的管理體製一樣還不夠完善,隻是一張方方正正的硬紙殼,一麵彩色一麵空白,空白的一麵是用記號筆手寫的金額和紅紅的印章。隻要模仿上麵的筆跡再私刻一個公章,印油一按不就行了麼?書法是我的強項,至於公章,找塊大橡皮在上麵雕上那些字就可以取代!
幾天後,我的一疊麵值1元的餐票誕生了。到底是作假心虛,我心裏忐忑不安。把那些假票翻來覆去地看,一會兒覺得萬無一失,一會兒又覺得字跡不太逼真,印章也模糊。但渴求已久的願望已讓我來不及去多想,我心若離弦恨不得飛去食堂,我要馬上買兩份粉蒸肉飽餐一頓!
學校的食堂有4個窗口,其中3個窗口都是凶神惡煞的中年婦人,邊不耐煩地吆喝著快點快點,邊手腳麻利地在輪流遞去的飯盒上忙活。隻有2號窗口,打飯的廚子是個30多歲的聾啞人。據說他的傳奇之處在於,他可以根據別人說話的口型判斷出對方的話語。他臉上常掛著憨厚的笑容,勺裏送出的分量隻多不少。這樣一來,每天開飯時間他麵前都排著長長的隊伍。
我走進食堂。選擇窗口時我的腿因緊張而發顫,我擔心被人認出,那樣我會聲名狼藉,在學校裏麵的種種榮耀也許全都會一敗塗地!而那3個凶女人讓我不寒而栗,看來隻能選擇2號窗口下手了。退一步說,就算他發現了是假票,趁他是個啞巴不會說話的一時半刻,我還來得及偷偷溜掉。
隊伍前麵的人已空,輪到我了。與他眼神交接的瞬間,他又向我咧嘴一笑。每次在他手裏買飯時他都這樣,莫非他認識我?我一下子慌了,不知所措。我的磨蹭讓隊伍擁擠起來,後麵的人群發出牢騷聲。我不得不硬著頭皮遞過去:“兩份粉蒸肉。”他接過票看了一眼,然後再看我一眼,眼神裏有著很明顯的詫異——是詫異一直買土豆絲的我突然大方了呢,還是……